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魚翅》

梁實秋《雅舍談吃》散文集:《魚翅》

  引導語:所謂魚翅就是鯊魚鰭中的細絲狀軟骨,是用鯊魚的鰭加工而成的一種海產珍品。下文是小編整理的《魚翅》,來自梁實秋的《雅舍談吃》散文集,我們一起學習吧。

  魚翅通常是酒席上的一道大菜。有紅燒的,有清湯的,有墊底的(三絲底),有不墊底的。平平淺淺的一大盤,每人輪上一筷子也就差不多可以見底了。我有一位朋友,篤信海味必須加醋,一見魚翅就連呼侍者要醋,侍者滿臉的不高興,等到一小碟醋送到桌上,盤裡的魚翅早已不見蹤影。我又有一位朋友,他就比較聰明,隨身自帶一小瓶醋,隨時掏出應用。

  魚翅就是鯊魚(鮫)的鰭,脊鰭、胸鰭、腹鰭、尾鰭。外國人是棄置不用的廢物,看見我們視為席上之珍,傳為笑談。尾鰭比較壯大,最為貴重,內行人稱之為“黃魚尾”。抗戰期間四川北陪厚德福飯莊分號,中了敵機投下的一彈,店致人亡,調貨狼藉飛散,事後撿回物資包括黃魚尾二三十塊,暫時堆放舍下。我欲取食,無從下手。因為魚翅是千貨,發起來好費手腳。即使發得好,烹製亦非易易,火候不足則不爛,火候足可又怕縮成一團。其中有訣竅,非外行所能為。後來我託人把那二三十塊魚翅帶到昆明分號去了。

  北平飯莊餐館魚翅席上的魚翅,通常只是虛應故事,選材不佳,火候不到,一根根的脆骨劍拔弩張的樣子,吃到嘴裡扎扎呼呼。下焉者翅須細小,芡粉太多,外加陪襯的材料喧賓奪主,粘糊糊的像一盤糨糊。遠不如到致美齋點一個“砂鍋魚翅“,所用材料雖非上選的排翅,但也不是次貨,妙在翅根特厚,味道介乎魚翅魚唇之間,下酒下飯,兩極其美。東安市場裡的潤明樓也有“砂鍋翅根”,鍋較小,翅根較碎,近於平民食物,比我們臺灣食攤上的魚翅羹略勝一籌而已。唐魯孫先生是飲食名家,在《吃在北平》文裡說:“北方館子可以說不會做魚翅,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人愛吃魚翅,但是南方人可就不同了,講究吃的主兒十有八九愛吃翅子,禎元館為迎合顧客心理,請了一位南方大師傅搜長燒魚翅。不久,禎元館的‘紅燒翅根’,物美價廉,就大行其道,每天只做五十碗賣完為止。”確是實情。

  最會做魚翅的是廣東人。尤其是廣東的富戶人家所做的魚翅。譚組庵先生家的廚師曹四做的魚翅是出了名的,他的這一項手藝還是來自廣東。據葉公超先生告訴我,廣東的富戶幾平家家擁有三房四妾,每位姨太太都有一兩手烹調絕技,每逢老爺請客,每位姨太太親操刀俎,使出渾身解數,精製一兩樣菜色,湊起來就是一桌上好的酒席,其中少不了魚翅鮑魚之類。他的話不假,因為番禺葉氏就是那樣的一個大戶人家。北平的“譚家菜”,與譚組庵無關,譚家菜是廣東人譚篆青家的菜。譚在平綏路做事。譚家在西單牌樓機織衛,普普通通的住宅房子,院子不大,書房一間算是招待客人的雅座。每天只做兩桌菜,約須十天前預定。最奇怪的是每桌要為主人譚君留出次座,表示他不僅是生意人而已,他也要和座上的'名流貴賓應酬一番。不過這一規定到了抗戰前幾年已不再能維持。“談笑有鴻儒”的場面難得一見了。魚翅確實是做得出色,大盤子,盛得滿,味濃而不見配料,而且煨得酥爛無比。當時的價錢是百元一桌。也是譚家的姨太太下廚。

  吃魚翅於紅燒清蒸之外還有幹炒的一法,名為“木樨魚翅“餘三十八年夏初履臺清,蒙某公司總經理的“便飯”招待。第一道菜就是木樨魚翅,所謂木樨即雞蛋之別名。撕魚翅為細絲,裹以雞蛋拌勻,入油鍋爆炒,炒得鬆鬆泡泡,放在盤內堆成高高的一個尖塔,每人盛一兩飯盤,像吃蛋炒飯一般而大嚼。我吃過木樨魚翅,沒見過這樣大量的供應。所以印象很深。

  魚翅產自廣東以及日本印度等處。但是臺灣也產魚翅。大家只知道本省的前鎮與茄楚兩漁港是捕獲烏魚加工的地方,不知也是魚翅的加工中心。在那裡有大批的煮熟的魚翅攤在地上曬。大翅一臺斤約值五百到一千元。本地萊市出售的發好了的魚翅都是本地貨。

 

  讀梁實秋的《雅舍談吃》和唐魯孫的《中國吃》 有感

  張小嫻在她的散文裡提到,多年前和蔡瀾一起吃飯,一個晚上跑了八個地方。在一個地方坐下,菜上來了,只要說一聲“不好吃”,蔡瀾就立刻說:“不大好吃就不吃,我們到別處去,倪匡說的,在我們這個年紀,吃一頓就少一頓。”

  生命有限,吃一頓就少一頓,果然是這個道理,所以每一餐都不要辜負。但年輕的時候,即使懂得這個道理,也沒有相當的財力,一個晚上舍得結八次帳換來一次舌頭的滿意。即使有這個財力,味蕾也沒有相當的功力,像《射鵰英雄傳》裡的俏黃蓉,一嘗就曉得飯莊裡的江瑤柱已經過了保質期。即使有了相當的財力和相當的功力,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年輕的時候,戀愛大過天,跑得最勤的是和女朋友約會,嘴巴只顧得上說甜言蜜語,講電話講到忘記吃飯。

  年輕最大的資本,是有好胃口。梁實秋在清華大學讀書的時候,曾創下一頓飯吃十二個饅頭。三大碗炸醬麵的記錄,真是駭人的大快朵頤。但當他老了的時候,卻患上了糖尿病,忌口吃甜,連別人送來的荔枝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塞一顆到嘴裡,還惹得妻顏大怒一嘗風波。先不說老時心肝脾胃腎諸多的飲食忌諱,眼睛一老,就看不了食物誘人的色,鼻子一老,就聞不到食物動人的香,舌頭一老,連食物的軟嫩香滑酥脆辣麻也嘗不全了,光想想也覺得可怕,還談什麼節食減肥,從此以後立志頓頓認真餐餐周全,讀書只肯讀食譜,最崇拜的人統統換成美食家。

  趁著志氣猶存,前段時間一口氣讀了梁實秋的《雅舍談吃》和唐魯孫的《中國吃》兩本書。

  唐魯孫的“吃”,是有出身的。唐魯孫是正經的八旗子弟,世澤名門,家族食飲薰陶出來的食客大拿。唐魯孫說,他家以蛋炒飯和青椒炒牛肉絲來試家廚,合格錄用,各有所司。小至家常打滷麵,也不能絲毫馬虎,要滷不澥湯才行,吃麵的時候必須面一挑就往嘴裡送,筷子不翻動,一翻滷就澥了。所以唐魯孫寫美食,也有世家風範,寫老北京的舊時味,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兼談市井風俗和逸聞掌故,就好像武俠小說裡的武學世家子弟,根基深厚,路數正宗,又在江湖上闖蕩數年,走南闖北,博聞廣見,融會貫通,終成一代名家。稱唐魯孫是美食家,是一點也不錯的。

  與唐魯孫相比,梁實秋還夠不上“美食家”的地位,他也愛吃,也會吃,但他的吃,更多是一種文人對生活的感情和體悟。翻翻目錄就可以看出,他寫的更家常多見,寫火腿、醋溜魚、烤羊肉、醬菜、湯包、炸丸子、咖哩雞,也寫茄子、豆腐、臘肉、栗子、八寶飯,連麥當勞也可以寫一寫,目錄本身就像一份內容豐富的家常選單,讀著非常可親。對唐魯孫是高山仰止,對梁實秋則可以席地而談了。

  梁實秋寫食物,感情上十分坦率,不好吃的就是不好吃,名氣再大也枉然,不想吃的就連碰也不碰。比如說狗肉,梁老就坦言從來沒吃過,也從來不想吃,因為想起狗改不掉的那種惡習就覺得噁心,人稱狗肉為香肉,也不知香從何來。北京很出名的“茯苓餅”, 梁老也說“不過是飛薄的兩片米粉糊洪成的餅,夾以黑糊糊的一些碎糖渣而已”,茯苓餅我是吃過的,當時也覺得十分上當,還以為是不夠正宗的緣故,看來實際就是如此,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傳說中的“大八件”“小八件”,名氣也很大,但梁老直言不敢苟同,這一段寫得挺有意思:“自來紅自來白乃是中秋上供的月餅,陷子裡面有些冰糖,硬邦邦的,大概只宜於給兔兒爺吃。寥花甜死人!綠豆餅噎死人!大八件小八件如果裝在盒子裡,那盒子也嚇人,活像一口小棺材,而木板尚未刨光。若是打個蒲包,就好看得多。”

  對不喜歡的食物喜笑怒罵,對喜歡的食物,描述起來卻非常歡喜動情,比如寫致美齋的煎混沌,“每個混沌都包得非常俏式,薄薄的皮子挺拔舒翹,像是天主教修女的白布帽子。”又喜歡自己親自動手下廚,卻未必每次都做得到好處。梁老說“最怕做紅燒肉,因為我性急而健忘,十次燒肉九次燒焦,不但糟蹋了肉,而且燒燬了鍋,滿屋濃煙,鄰人以為是失了火。”

  這樣的老爺子真是可愛,嘴饞愛吃,也會闖禍,也會有偏見,也會愛抱怨,有時深情懷念,有時感慨萬千。讀他的《雅舍談吃》,常有想下廚一試身手的衝動,覺得做菜也不會是太難的事情。而讀《中國吃》,更多是沉浸在對美食的意淫之中,除非有多啦A夢的時光機,否則總是會傷感地想起《半生緣》裡曼楨的那句話——“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那個老北京,前塵往事,如夢如煙,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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