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歌壯美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表現
李白詩歌壯美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表現
“崇高”是美的範疇的基本形態之一,由於中國特有的人文與地理環境,中國古代文學中形成了特有的壯美形態,李白的詩歌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也是這一形態的典範。
崇高與優美是美的兩大基本範疇,它們相對而出,各執一端;相互滲透,相得益彰。《周易·繫辭上》曰:“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暑相推而歲成焉”這就是說宇宙間的一切事物,都遵循著對立統一的規律,整個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也只有在這種變化中才能得以生存和發展。
無論大自然中,還是社會生活,或者藝術領域中,這三大世界中美的具體形態多種多樣,其基本形態主要有兩大類:優美和崇高。
一、中國古典美學中對“崇高”的理解
中國古典美學中,“崇高”這一詞最早見於《國語·楚語》,楚王與伍舉論章華之臺的美,伍舉曰:“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鏤為美……”① 但後來卻並未將“崇高”作為美的範疇來專門討論,而是出現了新的概念“大”。大的概念最早出現於《左轉·襄公二十九年》,吳公子季札觀樂,聽《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② 孔子也講過大:“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③ 孔子用大讚美堯,在他看來,這種大就是大自然中巍巍的高山,是燦爛的光輝,這是一種至高的美。在孟子看來“充實之謂美,充實而又光輝之謂大”“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充塞天地,人善養“浩然之氣”那麼“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④ 他認為人的精神境界與宇宙萬物契合無間,渾然一體,是人生最大的快樂。道家講“大”,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這裡大美指天地之美,既有“千里之運,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的東海,⑤ 也有“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的大鵬,還有“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的“神人”⑥ 鍾嶸《詩品》中講到“雄渾”“豪放”兩種風格,到了清代姚鼐則明確提出“陰柔之美”與“陽剛之美”的概念,而到了近代,王國維進一步概括出“宏壯”的概念,即“以我觀物”的有我之境。
二、中國古典美學中形成的.“大”“陽剛之美”概念的原因
(一)主客體關係
在美學範疇的研究中,我們不能迴避的一個問題就是主體與客體,物與我的關係問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透露出中國美學的思想。
從先秦諸子的“大”到姚鼐的“陽剛之美”,乃至於王國維的“宏壯”,中國古典美學中的這幾個概念較接近西方美學中的“崇高”,但終究與西方美學中的崇高有所不同。在“大”的概念中,人與自然的距離感消失,物我相互交融,是自然與心靈的一種契合。中國的古典美學主要從物我和諧統一中看待“大”與“陽剛之美”。
(二)審美的心態
中國文化是在以內陸自然經濟為主的農業社會發育的。華夏先民生活在黃河流域,人們長期過著農耕生活,對大自然的依賴性極強,對大自然產生了親切的認同感。大自然溫厚、博大、發育萬物的力量成為人讚美的物件,成為文化心理、審美意識的基礎。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⑦ 司馬遷讚美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⑧ 人們沒有徵服自然的願望,與外物沒有產生抗拒衝突的心理,而是從內心崇敬。人與社會的統一、協調。
中國“大”和“陽剛之美”的概念,兩者雖然相似卻又有顯著的不同之處,這種美就是壯美。“壯美是一種介乎優美與崇高之間的、既包含著優美與崇高因素而更偏向於崇高的一種美;是一種由優美走向崇高並且接近崇高的、開始出現衝突而又沒有突破總體和諧的一種美。”⑨ 由此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應該對這兩種觀念與心態取長補短、為我所用。既要繼承“陽剛之美”重德尚志的優良傳統,又要吸收西方“崇高”概念中的重理性優點,這樣我們才能建立起真正科學的“崇高”美學思想。
三、壯美在李白詩歌中的體現
人類不僅在物質方面要依賴於大自然,精神方面也受自然的薰陶。在中國,人類生存的最高境界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他人、人與自身的和諧關係,這是一種詩意的契合。無論是自然界中、社會生活中還是藝術領域中,都存在著“崇高”的美的形態。我國古代的“陽剛之美”接近於西方的美學中的崇高,是壯美的一種表達方式,這種美往往給人以力量之強,品格之高,氣勢之壯,形態之奇的感覺,使人產生驚歎、敬畏的情感。壯美是中國古代文學中特有的典範,我們就以李白的詩為例來鑑賞這種美的形態。
李白詩歌中的“壯美”大致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對自身遭遇的憤怒申訴
李白追求自由,蔑視權貴,桀驁不馴,狂放不羈。他的這種精神常常用“大
鵬”“天馬”的意象來表達,與遊仙醉酒的內容連在一起,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壯美形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恆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少年。
————《上李邕》⑩
在李白的詩中,有兩個意象特別典型。一為大鵬,一為天馬。大鵬展翅,天馬飛騰,象徵著盛唐的繁榮昌明,國勢強大,意味著李白血氣方剛,壯志凌雲;大鵬折翅,天馬含冤,象徵著大唐的政治黑暗,國是日非,意味著李白仕途阻隔,理想破滅。然而無論怎樣的情況,李白都極盡大鵬“足系虹霓,目耀日月”“噴氣則六合生雲,灑毛則千里飛雪”的氣魄和威力。把那“神遊八級之表”的“仙風道骨”的壯美之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對黑暗時事的揭露抨擊
《古風五十九首》或感物興嘆,或以古諷今,或藉助遊仙,或以才情取勝,以宣洩見長。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昇天行。邀我登雲臺,高揖衛叔卿。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冥。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古風其十九》
詩人筆下的仙女是美的化身,潔白的手,手裡的芙蓉,凌虛的細步,輕盈的姿態,雲霓的衣裳,飄拂的廣帶……,然而從仙境俯視洛陽地面卻是人民慘遭殺戮,胡兵橫行霸道。這與優美、閒雅、平靜的仙境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理想與現實,仙境與人間交織的畫圖中傾注了鮮明的愛憎。這是美的畫面,也是悲的畫面。這樣優美悲壯的美也只能在李白的詩筆中表現出來。
(三)對祖國壯麗河山的熱情歌頌
在盛唐山水詩人眼中, 自然已經不是一個獨立於人類之外的客體,而是另一個主體,是一個與人類在心靈上息息相通的主體。詩人不僅對自然崇拜感動,他們也透過自然表達心靈。李白的詩中,山水詩佔有一定的比重,這些山水詩歌涉及山川範圍極廣,詩人以充沛的激情與豪邁去感嘆生命和人生。他的山水詩大多意境壯美,雄奇險曠。他的詩是心靈的坦露,是激情的宣洩。作品中有許多反映了主客觀的衝突,充滿反抗的激情,是我國古代文學中“陽剛之美”的典型代表。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望廬山瀑布》
開頭從香爐峰寫起,香爐本來就給人輕煙繚繞的感覺,這裡是寫日光照耀之景,但使人與香爐發生聯想,為瀑布作了極好的映襯,背景壯美、廣闊。“掛”字自然生動,極有氣勢。“三千尺”極狀瀑布之長,銀河落天的比喻,氣勢磅礴,新穎別緻,一下子把廬山瀑布的壯美鮮明地揭示出來了。歷來寫瀑布的詩雖然有許多,但氣魄的雄奇壯美,想象的豐富多姿卻不能與之相比。
此外,李白的詩歌還有贈友、思鄉、題畫、詠物等多方面,也有許多詩作呈現出壯美的形態。李白無論描寫社會人生,還是描寫自然山水,都能以闊大的胸襟,超越的眼光,在他的詩中展現出壯大開闊、雄奇浩瀚、氣勢磅礴的境界。只有這種境界才能體現他傲岸不羈的個性,只有這種境界才是真正陽剛之美的境界。李白詩歌是表現“壯美”形態的一個典範代表,在我國的古典文獻中還有許多陽剛之美的作品,我們應努力去發現和研究這種美的典範形態。
四、小結
崇高是美的一種典範形態,由於中國獨特的社會心理和人文地理,體現在具體的作品中也就具有了獨特的民族特性。我們作為後學者既應注重學習和借鑑前人的理論成果,也應對前人的理論成果取長補短,加強交流,使之形成符合時代發展的、科學的“崇高”概念,以推動美學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