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乃斯的馬課文原文
鞏乃斯的馬課文原文
沒話找話就招人討厭,話說得沒意思就讓人覺得無聊,還不如聽吵架提神。吵架罵仗是需要激情的。
我發現,寫文章的時候就像一匹套在軛具和轅木中的馬,想到那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去,卻不能擺脫道路,更擺脫不了車伕的駕馭,所以走來走去,永遠在這條枯燥的路面上。
我向往草地,但每次走到的,卻總是馬廄。
我一直對不愛馬的人懷有一點偏見,認為那是由於生氣不足和對美的感覺遲鈍所造成的,而且這種缺陷很難彌補。有時候讀傳記,看到有些了不起的人物以牛或駱駝自喻,就有點替他們惋惜,他們一定是沒見過真正的馬。
在我眼裡,牛總是有點落後的象徵的意思,一副安貧知命的樣子,這大概是由於過分提倡“老黃牛”精神引起的生理反感。駱駝卻是沙漠的怪胎,為了適應嚴酷的環境,把自己改造得那麼醜陋畸形。至於毛驢,頂多是個黑色幽默派的小丑,難當大用。它們的特性和模樣,都清清楚楚地寫著人類對動物的征服,生命對強者的屈服,所以我不喜歡。它們不是作為人類朋友的形象出現的,而是俘虜,是僕役。有時候,看到小孩子鞭打牛,高大的駱駝在婦人面前下跪,發情的毛驢被縛在車套裡齔牙大鳴,我心裡便產生一種悲哀和憐憫。
那臥在鹽車之下哀哀嘶鳴的駿馬和詩人臧克家筆下的“老馬”,不也是可悲的嗎?但是不同。那可悲裡含有一種不公,這一層含義在別的畜牲中是沒有的。在南方,我也見到過矮小的馬,樣子有些滑稽,但那不是它的過錯。既然桔樹有自己的土壤,馬當然有它的'故鄉了。自古好馬生塞北。在伊犁,在鞏乃斯大草原,馬作為茫茫天地之間的一種尤物,便呈現了它的全部魅力。
那是一九七零年,我在一個農場接受“再教育”,第一次觸控到了冷酷、醜惡、冰涼的生活實體。不正常的政治氣息像潮悶險惡的黑雲一樣壓在頭頂上,使人壓仰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強度的體力勞動並不能打擊我對生活的熱愛,精神上的壓抑卻有可能摧毀我的信念。
終於有一天夜晚,我和一個外號叫“藍毛”的長著古希臘人臉型的上士一起爬起來,偷偷摸進馬棚,解下兩匹喉嚨裡滾動著咴咴低鳴的駿馬,在冬夜曠野的雪地上賓士開了。
天低雲暗,雪地一片模糊,但是馬不會跑進鞏乃斯河裡去。雪原右側是鞏乃斯河,形成了沿河的一道陡直的不規則的土壁。光背的馬兒馱著我們在土壁頂上的雪原輕快地小跪,噴著鼻息,四蹄發出嚓嚓的有節秦的聲音,最後大顛著狂奔起來。隨著馬的賓士、起伏、跳躍和喘息,我們的心情變得開朗、舒展。壓抑消失,豪興頓起,在空曠的雪野上打著唿哨亂喊,在顛簸的馬背上感受自由的親切和駕馭自己命運的能力,是何等的痛快舒暢啊!我們高興得大笑,笑得從馬背上栽下來,躺在深雪裡還是止不住地狂笑,直到笑得眼睛裡流出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