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經典浣溪沙詞兩首
蘇軾經典浣溪沙詞兩首
引導語:蘇軾在文學藝術方面堪稱全才。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今天我們一起來賞析一下蘇軾的兩首浣溪沙。
浣溪沙一
簌簌(1)衣巾落棗花(2),村南村北(3)響繅車(4),牛衣(5)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6)睡,日高人渴漫(7)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註釋
1.簌簌:花飄落的樣子。
2.此句謂棗花紛紛落在衣巾上,句法倒裝
3.村南村北:泛指整個村莊。
4.繅車:即繅絲車,抽繭出絲的器械。“繰”同“繅”。
5.牛衣:蓑衣之類的用具,這裡指穿牛衣的人 。 《漢書·王章傳》"章疾病,無被,臥牛衣中"。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二《牛衣》條:"案《食貨志》,董仲舒曰:'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zhì ],豕也,即豬 )之食。'然則牛衣者,編草使暖,以被牛體,蓋蓑衣之類也。"此處指賣瓜者衣著粗劣。或謂本作"半依",如曾季狸《艇齋詩話》:"予嘗見東坡墨跡作'半依',乃知'牛'字誤也。"
6.欲:想要。
7.漫:隨意。因為十分渴,想隨便喝點茶,所以不管哪個人家,都想去敲門試問。蘇軾《偶至野人汪氏之居》:"酒渴思茶漫扣門",與此兩句意同。皮日休《閒夜酒醒》:"酒渴漫思茶",蓋即此語所本。
譯文
棗花紛紛落在衣巾上。村子裡響起紡車織布的吱呀聲。身著蓑衣的農民在老柳樹下叫賣著黃瓜。路途遙遠,酒意上心頭,昏昏然只想小憩一會兒。豔陽高照,無奈口渴難忍。敲門試著問一下有人在嗎?只是想討杯茶喝。
賞析
這首《浣溪沙》詞是蘇軾43歲在徐州任太守時所作。公元1078年(元豐元年)春天,徐州發生了嚴重旱災,作為地方官的蘇軾曾率眾到城東二十里的石潭求雨。得雨後,他又與百姓同赴石潭謝雨。蘇軾在赴徐門石潭謝雨路上寫成組詞《浣溪沙》,共五首,這是第四首。作品描述他鄉間的見聞和感受。藝術上頗具匠心,詞中從農村習見的典型事物入手,意趣盎然地表現了淳厚的鄉村風味。清新樸實,明白如話,生動真切,栩栩傳神,是此詞的顯著特色。此詞上片寫景,下片抒情。需要指 出的是,這首詞中所寫的景,並不是一般情況下透過視覺形象構成的統一的畫面,而是透過傳入耳鼓的各種不同的音響在人意識的螢幕上折射出的一組聯續不斷的影象。
“簌簌衣巾落棗花”從棗花落到衣巾上的聲音開端,反映了一位關心人民生活的太守對雨後農村新景象的喜悅之情。作者在“謝雨道上”,經過長途跋涉,加之酒意未消,日高人困,不免有些倦意。突然,“簌簌”之聲傳來耳際,並好像有什麼東西打在身上和頭巾上。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是棗花落在身上。棗花落在衣巾上的聲音是輕微的,但在作者的耳裡卻是那麼真切。接著,耳邊又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響,越往前走,這響聲便越濃,從南,從北,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用看也不用問,這是作者熟悉的繅車的響聲。“村南村北”概括“繅車”聲,說明作者聽得多麼認真,多麼細心,多麼興奮。從響聲中,作者意識到,他已進入村中了。這時,突然一陣叫賣聲傳入耳鼓,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位披著“牛衣”的農民坐在古老的柳樹蔭中,面前擺著一堆黃瓜。“牛衣古柳”,作者換一個角度來寫他對蔬菜豐收的喜悅心情。三句話,三個畫面,似乎東鱗西爪,毫無聯絡。可是用謝雨的路上這條線串起來,就讓人感到這幅連環畫具有很強的立體感。這一組畫面,不僅色彩美,而且有音樂美。無論是簌簌的落花聲,嗡嗡的繰車聲,還是瓜農的叫賣聲,都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生動地展現出農村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上片寫的是農村生產勞動的繁忙景象,下片轉入寫求雨途中行路的艱辛,突出作者的感受和意識活動。“酒困路長惟欲睡”是對上片的補充。在結構上,這一句又是倒敘,它說明前三句之所以從聽覺方面來寫,主要是因為酒意未消,路途遙遠,人體睏乏,故而寫下來的只不過是睡眼朦朧中聽來的片斷,並非是視覺構成的完整統一的畫面。“日高人渴”兩句,雖然寫的是由於口渴而急於到農民家裡覓水的.意識活動,但同時也反映了作者不拘小節、隨遇而安的性格特徵。走了一村又一村,這時已是日高天熱,人也走得口乾舌燥,加上酒困,睡意也上來了,不由得想起以茶解渴,以茶提神。“試問”一詞用得十分講究,既寫出了作者滿懷希望想討杯茶解渴的心情,又擔心農忙季節,農家無人,自己不便貿然而入的心情。信筆寫來,不事雕琢,但卻栩栩如生,刻畫出一位謙和平易近人的知州形象,將一位太守與普通農民的關係寫得親切自然。“敲門試問野人家”,詞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詞人敲門的結果怎樣呢?喝到茶沒有?農民是怎樣招待他的呢?詞中未作一個字的交代,留給讀者去想像,更是餘味無窮。這就是古典詩詞中所講究的“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作者為何要“敲門試問”呢?1.他是一個體恤民情、愛民如子的好父母官,謙和有禮,不會貿然闖入農家;2剛剛在旱災後求得雨,主人可能外出下田耕作,並不在家,所以他要試探一下家中是否有人在。
《浣溪沙》詞中“簌簌衣巾落棗花”一句,實為“棗花簌簌落衣巾”的倒文;杜甫《秋興》一詩中有“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原意為:鸚鵡啄餘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主賓倒置的同時,賓語“香稻粒”、“碧梧枝”還被拆開分屬主賓位置。對於古典詩歌詩句的倒置,清人洪亮吉說:“詩家例用倒句法,方覺奇峭生動”。
《浣溪沙》全詞有景有人,有形有聲有色,鄉土氣息濃郁。日高、路長、酒困、人渴,字面上表現旅途的勞累,但傳達出的仍是歡暢喜悅之情,傳出了主人公縣令體恤民情的精神風貌。這首詞既畫出了初夏鄉間生活的逼真畫面,又記下了作者路途的經歷和感受,為北宋詞的社會內容開闢了新天地。
浣溪沙二
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山下蘭芽⑵短浸⑶溪,松間沙路淨無泥⑷。瀟瀟暮雨⑸子規⑹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⑺?門前流水尚能西⑻!休將白髮⑼唱黃雞⑽。
註釋
1.蘄水:古縣名,即今湖北浠水縣。
2.蘭芽:指溪邊的野花野草都已發芽。
3.浸:泡在水中。
4.白居易《三月三日祓禊洛濱》:"沙路潤無泥"。
5.瀟瀟:擬聲詞,這裡形容雨聲。
6.子規:布穀鳥,也稱杜鵑鳥。
7.無再少:不能回到青少年時代。
8.此句當為寫實。但"門前"云云,亦有出處。《舊唐書》卷一九一方伎《一行傳》,謂天台山國濟寺有一老僧會布算,他說:"門前水當卻西流,弟子亦至。"一行進去請業,"而門前水當卻西流"。
9.白髮:老年
10.休將白髮唱黃雞:不要在老年感嘆時光流逝,自傷衰老。白髮,老年。唱黃雞,感嘆時光流逝。因黃雞可以報曉。表示時光的流逝。白居易《醉歌》:"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這裡反用其意,謂不要自傷白髮,悲嘆衰老。
譯文
去遊覽蘄水清泉寺,寺在蘭溪旁邊,溪水向西流。
山下短短的蘭芽浸在小溪裡,松林裡的沙路乾淨沒有泥,在傍晚的細雨中子規鳥悲傷地啼叫。(然而)誰說人生在世不能回到少年?門前的流水還能向西奔流,不要為年老時光流逝而嘆息。
賞析
這首詞寫於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春,當時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任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這在蘇軾的政治生涯中,是一個重大的打擊,然而這首詞卻在逆境中表現出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
上闋寫自然景色,首二句描寫早春時節,溪邊蘭草初發,溪邊小徑潔淨無泥,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卻以蕭蕭暮雨中,布穀鳥哀怨的啼聲作結。子規聲聲,提醒行人"不如歸去",給景色抹上了幾分傷感的色彩。
下闋卻筆鋒一轉,不再陷於子規啼聲帶來的愁思,而是振起一筆。常言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歲月的流逝,正如同東去的流水一般,無法挽留。然而,人世總有意外,"門前流水尚能西",既是眼前實景,又暗藏佛經典故。東流水亦可西回,又何必為年華老大徒然悲哀呢?看似淺顯,卻值得回味。先著《詞潔》卷一謂:"坡公韻高,故淺淺語亦自不凡。"
全詞洋溢著一種向上的人生態度,然而上闋結句的子規啼聲,隱隱折射出詞人處境,也更顯出詞中達觀態度的難能可貴,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謂:"愈悲鬱,愈豪放,愈忠厚,令我神往。"
上片寫暮春遊清泉寺所見之幽雅景緻。山下溪水潺湲,溪邊的蘭草才抽出嫩芽,蔓延浸泡在溪水中。松柏夾道的沙石小路,經過春雨的沖刷,潔淨無泥。時值日暮,松林間的杜鵑在瀟瀟細雨中啼叫著。這是一幅多麼幽美寧靜的山林景緻啊!首七字既點出遊清泉寺時的時令,也點明蘭溪之名的由來。蘭草此際始出“芽”,其芽尚“短”,但生機勃勃,長勢很快,已由岸邊蔓延至溪水中矣。杜鵑啼聲悽婉,本是易引發羈旅之愁的。但作者此際漫步溪邊,觸目無非生意,渾然忘卻塵世的喧囂和官場的汙穢,心情是愉悅的。兼之疾病始愈,有醫者相伴遊賞,故杜鵑的啼叫亦未能攪亂作者此時之清興。總之,上片只是寫實景,其內心所喚起的應是對大自然的喜愛及對人生的回味,這就引出了下片的對人生的哲思。
下片就眼前“溪水西流”之景生髮感慨和議論。“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時”。江水的東流不返,正如人的青春年華只有一次一樣,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曾使古今無數人為之悲嘆。而作者此際面對著眼前西流的蘭溪水,卻產生奇妙的遐想:既然溪水可以西流,人為什麼不可以重新擁有青春年華呢?人生之“再少”,非如道教徒所企求的“返老還童”,乃是說應保持一種年輕的樂觀的心態。因為人並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人所能改變的,僅僅是對這個世界的態度和看法。白居易《醉歌》詩有“誰道使君不解飲,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諸句,乃嗟老嘆衰之詞也。作者尾句反用其意,認為即使到了暮年,也不應有那種“黃雞催曉”、朱顏已失的衰頹心態,體現了作者在貶謫期間曠達振作的精神狀態。
全詞的特點是即景抒慨,寫景純用白描,細緻淡雅;抒慨昂揚振拔,富有哲理。此前,作者於熙寧六年(1073)曾有詩云:“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其三)。乃是在錢塘潮來江水迴流時所生髮的感慨,與此詞旨趣有相近之處。但當時作者是自請外任,以太常博士直史館的頭銜到美麗富庶的杭州作通判,是京官下派作地方官,仕途失意之感並不濃。此時則是以待罪之官的身份被安置在偏僻的黃州,孤寂苦楚的心情不是輕易可以擺脫的。因此,此詞下片所表現出來的對青春活力的呼喚,對老而無為的觀點的否棄,便顯得尤為可貴。可以說,這種在“命壓人頭不奈何”的逆境中的樂觀奮發的精神,是蘇軾之所以受到後世尊崇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