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作品《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賞析
杜甫作品《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賞析
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轉衰的歷史時期,其詩多涉筆政治黑暗、人民疾苦,他的詩反映當時社會矛盾和人民疾苦,他的詩記錄了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鉅變,表達了崇高的儒家仁愛精神和強烈的憂患意識,因而被譽為“詩史”。杜甫創作了《春望》《北征》、《三吏》、《三別》等名作。下面是小編為大家帶來的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及賞析,歡迎大家閱讀。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當今廊廟具,構廈豈雲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難奪。
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胡為慕大鯨,輒擬偃溟渤?
以茲悟生理,獨恥事幹謁。兀兀遂至今,忍為塵埃沒?
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沉飲聊自適,放歌頗愁絕。
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
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
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況聞內金盤,盡在衛霍室。
中堂舞神仙,煙霧散玉質。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
群冰從西下,極目高崒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撐聲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廣不可越。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飢渴。
入門聞號咷,幼子飢已卒。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
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
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
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
題解
這首詩作於天寶十四載(755)。十月,杜甫得到右衛率府兵曹參軍的任命。十一月,杜甫從京城長安去奉先縣(治所在今陝西蒲城)探家,安祿山恰在此時造反。杜甫經驪山時,安史之亂的訊息還無從知曉,唐玄宗和楊貴妃正在驪山華清宮避寒享樂。久已積壓在心頭的政治危機感和大亂將臨的預感,為沿途所見榮枯之異和到家後得知幼子餓死等事所激發,於是創作了這首名詩。
全詩凡五百字,而其中敘述自京師出發,過驪山,就涇渭,抵奉先,不過數十字,其餘都是議論或感慨,因為題目畢竟是“詠懷”。作為杜甫五言古詩中的代表作,全詩所詠之懷,主題有二:一是敘說他素懷濟世之志,卻不得伸展,雖艱難困苦,仍不改初衷。二是對正在驪山行宮中肆意揮霍享樂的玄宗君臣提出責難,對社會上嚴重的貧富分化,及動亂的苗頭表示了沉重的憂慮。全詩以“窮年憂黎元”為主線,標誌著詩人憂國憂民的現實主義創作思想已經形成,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是杜甫困居長安十年生活與思想的總結,在藝術上也已達到純熟境地。
句解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開篇以“詠懷”起:我這個住在杜陵的布衣之士,年紀越來越大,心思反而越來越拙笨;我對自己的期許是多麼愚蠢啊,竟然暗自比為后稷和契這兩位賢臣。前兩句是自謙之詞,隱含懷才不遇之慨;後兩句為自嘲之詞,隱含自述生平大志之意。卑中有傲,怨中帶憤,卻表達得委婉曲折。
杜甫的遠祖杜預是杜陵人,杜甫在長安時,居住在杜陵東南的杜曲,所以他自稱杜陵布衣。所謂“老大”,帶有慨嘆,因為杜甫當時才四十四歲。而“拙”,同樣也是飽含辛酸的憤怨之詞。“許身”,即自許,自期。“稷”,即后稷,堯時的賢臣,是教民播種五穀的農官。“契”,舜時的賢臣,任司徒,掌管教化,推行文化教育。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
果然是大而無當,淪落失敗了,但我明知定要失敗,人就仍舊甘願這樣困苦地活到老。如果死了,那就罷了;倘若還未蓋棺,還有一口氣,我還是希望實現自己濟世愛民的理想。
“濩落”,原謂廓落或瓠落,即空廓而無用,大而無當,引申為淪落失意。“契闊”,指勤苦,勞苦。《新唐書·杜甫傳》說:“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所以,為世俗所不容。志在聖賢事業,而不為人所理解,自然要淪落失意了。“覬豁”,希望能達到。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一年到頭為百姓而憂傷,嘆息之中,內心火辣辣地難過。自己的志向常被同學翁們所取笑,但理想之歌,卻更加激昂高亢。詩人關心百姓疾苦,願為民儘自己的一生,憂民情懷,感人至深。但當時卻常為不知者所嘲笑,縱然如此,他還是矢志不移。這幾句表現了詩人追求理想的執著信念。“窮年”,終年,長年。“黎元”,指老百姓。“腸內熱”,內心煎熬。
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我不是沒有隱逸江湖、浪跡天涯的志趣,不是不願過那種瀟灑自如、悠閒自在的生活;只是因為生逢堯舜一樣聖明的君主,不忍心掉頭而去,永遠離開。這幾句表現了詩人得君濟民的志向,有積極用世的思想。“江海志”,指浪遊天下,隱居不仕。“堯舜君”,對應著上文所說的稷與契。欲為稷契,就要下救黎元,上輔堯舜,這是全篇主旨所在。江海之士遺世自保,朝中之臣多有尸位素餐者,杜甫卻始終憂國憂民,這是他的偉大精神所在,也是為人取笑,不被理解的原因。
當今廊廟具,構廈豈雲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難奪。
既逢堯舜一樣的聖主明君,當今朝廷中有的是撐拄巨廈的棟樑之材,難道說缺少我這一塊料嗎?即使如此,我還是像那向日葵始終跟著太陽轉一樣,因為物的本性是難以改變的。既然朝廷不少他一人,詩人卻偏要躋身其中,這是進一步說明其積極用世之心。而將此歸為天性,則其忠君愛國、匡國利民之情之志,實是堅不可移。“奪”,改變的意思。“葵藿”,向日葵花。
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胡為慕大鯨,輒擬偃溟渤。
忠君愛國發乎天性,固然很好,是不是過於熱衷功名呢?所以接下來予以自剖:回過頭看一看,想一想,那些螻蟻輩只知道經營自己的安樂窩;我為什麼就羨慕那大鯨,總想在大海里遊息?鯨魚之志,而冠以“胡為”,這一正話反說,也是杜甫自嘲其拙。
以茲悟生理,獨恥事幹謁。兀兀遂至今,忍為塵埃沒。
從中我領悟了人生處世之道,特別恥於屈身拜謁權貴。也正因此,艱難困苦的生活延續至今,但我決不甘心被世俗的塵埃所湮沒。杜甫悟出了什麼“生理”呢?清何焯《義門讀書記》說:“言自知不得不與螻蟻爭榮。”自己雖有用世之心,可是恥於奔走權門之路,落得埋沒風塵。宋黃徹《溪詩話》評論說:“言志大術疏,未始阿附以借勢也;為下士所笑,而浩歌自若,皇皇慕君,而雅志棲遁;既不合時,而又不少低屈。皆設疑互答,屢致意焉。非巨刃有餘,孰能之乎?”
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沉飲聊自適,放歌頗愁絕。
終究愧對巢父和許由這兩位高士,我實在不能改變積極入世的.大節。只好沉飲,聊以自遣;放聲歌唱,但還是憂愁難絕。“巢與由”,巢父和許由,是古代兩位避世隱居的高士。這幾句自傷抱志莫伸。即使耽誤了生計,瞧不起螻蟻之卑,也愧對巢由之高,但也不肯歸隱。所以進退躑躅之際,只好沉飲自遣。
開篇至此,詩人在回顧往事的萬般感慨中,傾吐了不遇之悲和身世之感。以下寫途經驪山的見聞和感想。
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
時當年末,百草凋零,猛烈的北風凍裂了高山岩石。天空陰雲密佈,寒氣陰森。半夜時分,我從長安啟程。嚴酷的霜雪,凍斷了衣帶;凍僵的手指,難以把它繫上。凌晨時,路過驪山腳下,皇上的臥榻正設在高峻的山上。
“天衢”,天空,一說天街。“驪山”,在長安東六十里處,山中有溫泉,建有華清宮,為皇帝避寒之所。“嵽嵲”,高峻的山。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
兵氣彌天,崖谷路滑;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而行宮裡的溫泉池,卻蒸騰著暖氣,宮外的禁衛軍密密麻麻,兵器如林,相互碰撞。透過這些敘述,不僅令人身臨其境地感受到行旅風霜之苦,而且反襯出驪山華清宮內的暖意,使宮內宮外的苦樂之別形成強烈的反差。“鬱律”,煙霧蒸騰貌。
“蚩尤”,傳說中的古代九黎族首領。以金作兵器,與黃帝戰於涿鹿,決戰時霧塞天地,失敗被殺。這裡以人代物,借指霧。蹴:踩;踏。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
驪山上的音樂驚天動地,君臣留在行宮裡,通宵達旦地歡娛。被皇帝賜浴溫泉的都是達官顯貴,賜與宴飲的沒有一個是平民百姓。這幾句記述君臣在驪山的遊樂之跡。“殷”,盛大,厚重。“膠葛”,深遠廣大的樣子。“纓”,系冠的帶子,以二組繫於冠,結在頷下。“長纓”,這裡代指達官顯貴。“短褐”,乃貧賤者所穿,這裡代指平民百姓。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
朝廷分給臣子的絲綢織物,本是貧寒的女子織成;官吏們橫徵暴斂,鞭撻其夫,把它們進貢給宮廷。這四句是詩人有憤於統治者的耽樂害民,據實加以披露,語意沉痛。據史書記載,天寶八載,玄宗因為國庫充實,視金帛如糞土,經常大量賞賜貴寵之家。“彤庭”,亦作彤廷。彤,硃紅色。漢代宮廷,因以朱漆塗飾,故稱,這裡指代朝廷。“城闕”,京城的宮闕,指代首都長安。
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
皇上把一筐一筐的絹帛恩賜給群臣,本意是想獎勵他們努力工作以使國家興盛。作臣子的如果忽視這一道理,分帛而不分憂,那麼皇上難道不是把這些東西白白扔掉了?黃生《杜詩說》評論說:“本諷朝廷賞賚無節,然但歸咎臣下虛糜主上之賜,深得立言之體。“聖人”,是古代對皇帝的習慣稱呼。“筐”,“篚”,都是盛物的竹器。“活”,猶甦醒,指代治理。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況聞內金盤,盡在衛霍室。
眾多的官吏站滿了朝廷,那些有良心的人見到這種單純追求賞賜而不為國家分憂的現象,是應該感到後果可怕的。何況聽說宮廷裡的珍寶器物,都已流落到皇親國戚的家裡。
詩人譏諷賞賜氾濫的同時,暗示出當時國庫空虛的重要原因。“多士”句,照應上文的“當今廊廟具”。“衛霍”,衛青、霍去病,是漢代的外戚。此指楊氏貴族。
中堂舞神仙,煙霧散玉質。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想那廳堂之上,楊氏姐妹在翩翩起舞,透過輕煙一樣的舞衣,潔白的肌膚依約可見。賓客穿著輕暖的貂皮大衣,激昂的管樂和清細的絃樂一曲接一曲。由文武百官,到中樞大內,再到皇帝寵妃,詩人一步逼緊一步,言其享樂生活,雖未直言皇帝,其情可想而知。“神仙”,舞女歌伎的代稱,這裡指虢國夫人或楊玉環。
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酒宴間,勸賓客品味駝蹄羹,飯後又端上一盤盤霜橙和香橘。豪門之家酒肉堆積變了味,宮外路上橫陳著凍死者的屍骨。咫尺之間就有如此的榮枯之異,我的心惆悵之極,實在無法再細說什麼!“朱門”一聯,形象而凝鍊,是千古傳誦的名句。它以議論入詩,大大提高了詩的思想性,既深刻地揭露了唐代剝削制度的本質特徵,戳穿了封建盛世虛幻的帷幕,又是整個社會貧富懸殊對立的典型概括。
“朱門”,古代王侯以硃紅塗戶,這裡代指貴族之家。“榮”,指門第高貴,錢財眾多,申說上面朱門之尊榮,“枯”,指低賤貧困,申說上面的“路有凍死骨”。咫,周制八寸為咫,相當於今制市尺六寸多。
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群冰從西下,極目高崒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
以下寫詩人繼續北上辛苦跋涉的情狀及到家後的境況。向北行進,來到涇渭二水會合處,渡口移動了位置,只好改道尋找。找到新的渡口卻又無船可渡,只見層層冰塊從西面漂流而下,放眼望去,上游的冰凌像山一樣高,彷彿是崆峒山順水漂來,真擔心會撞斷天柱啊!
“官渡”句,官府在涇、渭二水的匯合處昭應(今陝西臨潼)設渡口,因水勢不定,渡口常移。“崆峒”,山名,在今甘肅省平涼縣西,涇河發源於此山。詩人以水勢和“天柱折”這一典故,隱喻當時國家形勢的危急,寓意深刻。“天柱折”,典出《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河梁幸未坼,枝撐聲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廣不可越。
幸好橋樑沒有斷裂,但是支柱已然窸窣作響。行旅之人相互攙扶著走在上面,真擔心不能平安透過這麼寬的河面。“河梁”,河橋。“窸窣”,動搖之聲。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飢渴。
老妻寄居在異地他鄉,嚴冬的風雪隔斷了一家十口。身為妻夫子父,誰能長期不顧及他們?我希望前往與他們共受飢寒。“寄”,客居。“異縣”,指奉先縣。
入門聞號咷,幼子飢已卒。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
剛一進門就聽到嚎啕痛哭,原來我的小兒已被活活餓死。我豈能忍住哀痛,街坊鄰居也為此而嗚咽流淚。所感愧的是我作為孩子的父親,能生不能養,致使這小小生命竟因無食而夭折。哪裡料到眼下大秋剛過,我們貧苦人家仍然不免於意外的悲傷!
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
我們這樣的人家是免交租稅的,也是不用去當兵的,然而思量自身的經歷,是這樣的辛酸,至於一般的平民百姓,他們的日子當然是更為動盪不安。詩人由自己的不幸看到社會的普遍不幸,不僅見出推己及人的“仁者之心”,而且在“平人”的擾亂不安中,透出一觸即發的社會危機。“撫跡”,猶撫事。“平人”,即平民,唐人避太宗李世民之諱,改“民”為“人”。“騷屑”,騷動不安。
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
我默默地思慮那些失去產業的人,還有那些扔下一家老小遠戍邊塞計程車兵。我的憂思啊,與高聳入雲的終南山齊巔,像洶湧無邊的大海,廣漠無涯,無法收斂。
富於同情心和社會責任感的杜甫,將個人的命運同時代的苦難糾結在一起,從自身的遭遇聯想到更多的人、更普遍的社會問題。前兩句以憫亂收束,後兩句以詠懷總結,身世之患深矣。我之憂尚且如此,推己及人,則下民與戍卒之憂,又有遠甚於我的,真是百端交集,所以說“齊終南”,“不可掇”。“終南”,山名,在今陝西省西安市南。“澒洞”,相連無際,廣漠無邊的樣子,這裡用來形容憂愁。“掇”,拾取、收拾之意。
評解
此為杜甫詩史巨篇,清代浦起龍《讀杜心解》高度評價這篇作品,說:“是為集中開頭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領,須用一片大魄力讀去。……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齎志去國之情,中慨君臣耽樂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張溍更稱讚這首詩是“文之至者,止見精神,不見語言,此五百字,真懇切到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處見有語言。”
這首詩以詩人所經過的路線為綱,所見所聞為目,首句至“愁絕”句,是自敘其志向,雖然落魄不遇,仍希望實現濟世的理想。“歲暮”至“再述”,敘述沿途所見宴遊之事,所聞奢靡之風,以感切時政。“北轅”至最末,敘述歷險赴家,而有幼子飢死之慘劇,念及窮民,而憂及國事。
全篇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感時憂國,披寫滿懷,有千里一曲之勢,而筆筆頓挫,一曲中又有無數波折。用今天大家常用的話說,這首詩最大的特點就是沉鬱頓挫,這也是杜詩的主要風格特徵。杜甫是繫念國家安危和生民疾苦的詩人。動亂的時代,個人的坎坷遭遇,一有感觸,則悲慨滿懷。他的詩有一種深沉的憂思,無論是寫生民疾苦、懷友思鄉,還是寫自己的窮愁潦倒,感情都是深沉闊大的。他的詩,蘊含著一種厚積的感情力量,每欲噴薄而出時,他的仁者之心、他的儒家涵養,所形成的中和處世的心態,便把這噴薄欲出的悲愴抑制住了,使它變得緩慢深沉,變得低迴婉轉。詩中先敘抱負之落空,仕既不成,隱又不遂,中間四句一轉,感情波瀾起伏,待到鬱勃不平之氣要爆發出來,卻又撇開個人的不平,轉入對驪山的描寫。由驪山上的奢靡生活,寫到貧富懸殊,不平憤懣之情似乎又是要噴薄而出了,但是沒有,感情迴旋,變成了“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的深沉嘆息。至“幼子餓已卒”,悲痛欲絕的感情,看來似乎要難以自制了,最後由個人的悲痛轉為對百姓苦難的深沉憂思,留下無窮的餘韻。
詞句註釋
1.杜陵:地名,在長安城東南,杜甫祖籍杜陵。因此杜甫常自稱少陵野老或杜陵布衣。布衣:平民。此時杜甫雖任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一八品小官,但仍自稱布農。
2.老大:年齡大。杜甫此時已四十四歲。拙:笨拙。這句說年齡越大,越不能屈志隨俗;同時亦有自嘲老大無成之意。
3.許身:自期、自許。一何愚:多麼愚腐。
4.稷與契:傳說中舜帝的兩個大臣,稷是周代祖先,教百姓種植五穀;契是殷代祖先,掌管文化教育。
5.濩(hù)落:即廓落,大而無用的意思。
6.契闊:辛勤勞苦。
7.蓋棺:指死亡。
8.覬豁:希望達到。
9.窮年:終年。黎元:老百姓。
10.腸內熱:內心焦急,憂心如焚。
11.彌:更加,越發。
12.江海志:隱居之志。
13.蕭灑送日月:自由自在地生活。蕭灑,同“瀟灑”。
14.堯舜君:此以堯舜比唐玄宗。
15.廊廟具:治國之人才。
16.葵藿:葵是葵菜;藿是豆葉。
17.顧:想一想。螻蟻輩:比喻那些鑽營利祿的人。
18.胡為:為何?大鯨:比喻有遠大理想者。
19.輒:就,常常。擬:想要。偃溟渤:到大海中去。
20.以茲誤生理:因為這份理想而誤了生計。誤,一作“悟”。
21.干謁:求見權貴。
22.兀兀:窮困勞碌的樣子。
23.巢與由:巢父、許由都是堯時的隱士。
24.沉飲聊自遣:姑且痛飲,自我排遣。
25.天衢:天空。崢嶸:原是形容山勢,這裡用來形容陰雲密佈。
26.客子:此為杜甫自稱。發:出發。
27.驪山:在今陝西臨潼縣南。
28.嵽(dì)嵲(niè):形容山高,此指驪山。
29.蚩尤:傳說中黃帝時的諸侯。黃帝與蚩尤作戰,蚩尤作大霧以迷惑對方。這裡以蚩尤代指大霧。
30.蹴蹋:一作“蹴踏”,踩,踏。
31.瑤池:傳說中西王母與周穆王宴會的地方。此指驪山溫泉。氣鬱律:溫泉熱氣蒸騰。
32.羽林:皇帝的禁衛軍,摩戛:武器相撞擊。
33.殷:充滿。樛(jiū)嶱(kě):即“膠葛”,山石高峻貌。這句指樂聲震動山岡。
34.長纓:指權貴。纓,帽帶。
35.短褐:粗布短襖,此指平民。
36.彤庭:朝廷。
37.聖人:指皇帝。筐篚:兩種盛物的竹器。古代皇帝以筐、篚盛布帛賞賜群臣。
38.“臣如”兩句:意為臣子如果忽視此理,那麼皇帝的賞賜不是白費了嗎?
39.“多士”兩句:意為朝臣眾多,其中的仁者應當惶恐不安地盡心為國。
40.內金盤:宮中皇帝御用的金盤。
41.衛、霍:指漢代大將衛青、霍去病,都是漢武帝的親戚。這裡喻指楊貴妃的從兄、權臣楊國忠。
42.中堂:指楊氏家族的庭堂。舞神仙:像神仙一樣的美女在翩翩起舞。
43.煙霧:形容美女所穿的如煙如霧的薄薄的紗衣。玉質:指美人的肌膚。
44.煖(nuǎn):同“暖”。
45.臭:通“嗅”,古意為氣味。
46.榮枯:繁榮、枯萎。此喻朱門的豪華生活和路邊凍死的屍骨。
47.惆悵:此言感慨、難過。
48.北轅:車向北行。杜甫自長安至蒲城,沿渭水東走,再折向北行。涇渭:二水名,在陝西臨潼境內匯合。
49.官渡:官設的渡口。
50.高崒(zú)兀:河中的浮冰突兀成群。
51.崆峒:山名,在今甘肅省岷縣。
52.天柱:古代神話說,天的四角都有柱子支撐,叫天柱。這句形容冰水洶湧,彷彿共工頭觸不周山,使人有天崩地塌之感。表示詩人對國家命運的擔心。
53.河梁:橋。坼:斷裂。
54.枝撐:橋的支柱。窸窣:象聲詞,木橋振動的聲音。
55.行旅相攀援:行路的人們相互攀扶。
56.異縣:指奉先縣。
57.十口隔風雪:杜甫一家十口分居兩地,為風雪所阻隔。
58.庶:希望。
59.寧:豈能,哪能。舍:割捨。
60.貧窶(jù):貧窮。倉卒:此指意外的不幸。
61.名不隸征伐:此句自言名屬“士人”,可按國家規定免徵賦稅和兵役、勞役。杜甫時任右衛卒府兵曹參軍,享有豁免租稅和兵役之權。
62.撫跡:猶撫事,指上幼子餓死事。猶:尚且如此。
63.平人固騷屑:平民百姓本來就免不了賦役的煩惱。平人,平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諱,改“民”為“人”。
64.失業徒:失去產業的人們。
65.憂端齊終南:憂慮的情懷像終南山那樣沉重。
66.澒(hòng)洞:廣大的樣子。掇:收拾,引申為止息。
創作背景
這首詩題下原注:“天寶十四載十月初作。”杜甫在長安十年後始被授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是一個看管兵甲器仗的小官。擔此任不久,即在天寶十四載(755年)的十月、十一月之間,他由長安往奉先縣(今陝西蒲城)探望妻兒,寫下了這首詩。這一年十月,唐玄宗攜楊貴妃往驪山華清宮避寒,十一月,安祿山即舉兵造反。杜甫途經驪山時,玄宗、貴妃正在大玩特玩,殊不知安祿山已在范陽起兵反叛,鬧得不可開交。只是安史之亂的訊息還沒有傳到長安。“安史之亂”是唐朝各種社會矛盾的總爆發,從此李唐王朝一蹶不振。杜甫在長安根據十載長安生活和這次途中的見聞,敏銳地感到國家的危機已迫在眉睫。
作者簡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稱少陵野老,世稱杜少陵、杜工部。原籍襄陽(今屬湖北),遷居鞏縣(今河南鞏義)。杜審言之孫。唐開元年間後期,舉進士不第。唐天寶三載(744年),在洛陽與李白相識。其詩大膽揭露當時社會矛盾,對窮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內容深刻。許多作品,顯示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過程,因被稱為“詩史”。在藝術上,善於運用各種詩歌形式,尤長於律詩;風格多樣,而以沉鬱為主;語言精煉,具有高度的表達能力。他是唐代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宋代以後被尊為“詩聖”,與李白並稱“李杜”。存詩1400多首,有《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