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家訓詩歌中的教育思想

杜甫家訓詩歌中的教育思想

  唐代著名詩人杜甫非常重視對孩子的教育,一生創作了系列家訓詩歌,寄予著他對兒子的殷切希望和關愛。

  杜甫是我國唐代偉大的詩人,他一生筆耕不輟,以詩寫心,用一千四百五十八首詩鑄就了他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的豐功偉績,被後人尊稱為“詩聖”。作為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他心繫百姓,以天下為己任,素有規勸帝王、教化風俗的宏大志向。與此同時,作為一位父親,杜甫又十分重視對孩子的教育和訓導,寫了系列經典家訓詩歌,詩中包含著豐富的教育思想,至今仍值得我們研究。

  一、重視家學

  《禮記・大學》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①,這句話一直是古人畢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和準則,想要“治國”、“平天下”就必須先“修身”和“齊家”。杜甫出身於“守官奉儒”的封建士大夫家庭,他很為自己的家世自豪,經常勉勵兒子傳承家學,並將其發揚光大。在杜甫的眾多祖輩先烈中,他最為推崇的是杜預和杜審言兩位前輩。杜預是杜甫的13世祖,他精通兵法戰略,是西晉的名臣名儒,在軍事上有傑出的貢獻,曾官拜晉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等,在對吳的戰役中立下顯赫功勳,為西晉統一全國作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杜預不僅在軍事上頗具才華,他在政治、經濟、文學等各方面均有很高的造詣,他貫通經史子集,並著有《左氏春秋集解》,被後世子孫標榜為儒家“三立”(立德、立功、立言)②的範本。杜甫對祖父杜審言的文學也是推崇備至的,常常沉吟誦讀,讚不絕口。杜審言是初唐高宗咸亨進士,官任膳部員外郎、修文館直學士,學識淵博,曾與李嶠、蘇味道、崔融齊名,並稱“文章四友”。 杜審言以寫五言詩見長,其詩與沈宋齊名,倍受時人喜歡,他的詩文創作推動了五言律詩的發展和變革,他是唐代“近體詩”的奠基人之一。遠祖杜預的功勳戰果、祖父杜審言的文學造詣給了杜甫無限的動力和目標,杜甫希望自己及其子孫可以像他們一樣有所建樹,所以他經常在詩文中稱頌二位祖先,如《進雕賦表》:

  “臣甫言:巨之近代陵夷,公侯之貴磨滅,鼎銘之勳,不復照耀於明時,自先君怒、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矣。亡祖故尚書膳部員外郎先臣審言,修文於中宗之朝,高視於藏書之府,故天下學士到於今而師之。臣幸奈先臣緒業,自七歲所綴詩筆,向四十載矣夾,約千有餘篇。”――(《杜工部集》342頁)

  正是由於杜甫對祖先的功烈和詩名的敬仰,對家學的重視,才使得杜甫很小的`時候就立下了“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宏偉抱負。杜甫一生心繫仕途,汲汲渴求於功名,懷抱“許身稷契”的堅定之志,他不僅嚴格要求自己,也十分重視治家與教子,希望子孫後輩能揚門風,延家聲,不辱家名。雖然當時政治黑暗,社會動盪不安,外族侵犯,戰爭此起彼伏,國家百姓命運受到巨大的衝擊,他的家庭也因此陷入了流離失所之中,但他卻絲毫不放棄,他以自己滿腔的父愛,炙熱的感情教育和培養下一代,以真摯的感情創作了經典的家訓詩歌,表達了對孩子的殷切期望。在《又示宗武》中“覓句新知律,攤書解滿床”句由衷地表達了杜甫對兒子宗武按律寫詩、酷愛讀書的欣賞,他鼓勵兒子讀詩做文,以傳承家族優秀的詩歌傳統,學有所成。又如《宗武生日》:

  “小子何時見?高秋此日生。自從都邑語,已伴老夫名。詩是吾家事,人傳世上情。熟精《文選》理,休覓綵衣輕。凋瘵筵初秩,欹斜坐不成。流霞分片片,涓滴就徐傾。”――(《杜工部集》280頁)

  這首詩是杜甫在宗武生日的時候所作,這首詩基調昂揚輕快,洋溢著一個望子成龍的父親的期盼和渴望。詩人既為自己家族的詩學傳統而自豪,“詩是吾家事,人傳世上情”,又對兒子寄予厚望,勉勵他熟讀《文選》,繼承父志,以紹家學。“熟精文選理,休覓綵衣輕”,杜甫輕視紙醉金迷、玩物喪志的淺薄行為,他認為只有傳承家學、光大家風才是真正的作為。

  二、因材施教

  杜甫一生共有兩子,長子宗文,生於天寶九年,小名熊兒;次子宗武,比宗文小三歲,小名驥子。兩個兒子的先天稟賦有明顯的差別,宗文趨於平庸愚笨而宗武則更聰穎智慧。杜甫根據兩個兒子的不同材質特點而施與不同的教育內容,這種順其自然,因材施教,不以主觀意志強行扭曲的教育方法,在今天依然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杜甫評價長子宗文說:“失學從子愚”(《不離西閣二首》其一),“失學從兒懶”(《屏跡三首》其三),他認為大兒子宗文又笨又懶,天資本來就不好,不但不努力讀書,還非常懶惰,這個又“愚”又“懶”的老大不適宜讀書,註定與學問無關。杜甫並沒有強迫宗文非讀書不可,也從來不對他心灰意冷、放任自流。他關心宗文的身體健康,希望他能擁有強健的體魄,杜甫根據宗文自身的條件,積極鼓勵他多參加體力勞動,建雞籠,修籬笆,並從辛苦的勞動中體味人生的真諦。杜甫還親自指導孩子應該如何幹活,如何操作,在具體可感的勞作中向宗文傳授知識,促進他的成長。在《催宗文樹雞柵》中,杜甫教導宗文:“避熱時來歸,問兒所為跡。我寬螻蟻遭,彼免狐貉厄。應宜各長幼,自此均敵。籠柵念有修,近身見損益。明明領處分,一一當剖析。”雞柵造得嚴密,既讓狐狸鑽不進去,又讓雞們鑽不出來,這樣雞和螻蟻都能生存,杜甫把儒家的仁義思想很好地融於勞動中,教宗文要有仁慈之心。在日常生活瑣事中傳授宗文為人處世的道理,足見杜甫的良苦用心,他對宗文的關愛無微不至,深為後人讚賞。所以元昌評論此詩說:“雞柵本一瑣事,杜公說來,便見仁至義盡之意。念其生成,春卵不食,仁也。人禽有別,驅諸柵籠,義也。螻蟻可全,狐狸亦免,義中之仁。長幼不混,�敵不均,仁中之義。於課柵一事,直抉至理如許,可謂善勖其子矣。”

  對於聰慧的宗武,杜甫抱以很大的期望,常常在詩作中稱讚他,《遣興》中雲:“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 《憶幼子》中說:“驥子春猶隔,鶯歌暖正繁。別離驚節換,聰慧與誰論”;他在空閒的時候經常對宗武講授詩藝,教以文化,給宗武講解詩文篇章,幫助他誦讀《文選》,希望次子宗武能夠在自己的教育和培養下,成為詩才橫溢,知識淵博的棟樑之才。在《又示宗武》中,杜甫詳細地表述了自己對兒子宗武的嚴格要求和期待:

  “覓句新知律,攤書解滿床。試吟青玉案,莫羨紫羅囊。暇日從時飲,明年共我長。應須飽經術,已似愛文章。十五男兒志,三千弟子行。曾參與遊夏,達者得升堂。”――(《杜工部集》280頁)

  首先,這首家訓詩表達了對兒子宗武德行的要求。“莫羨紫羅囊”,勸誡宗武切莫無所事事,喪失鬥志。《晉書》中說:謝玄在少年時喜歡佩帶紫羅香囊,其叔父謝安很為他擔憂,於是便以戲耍的方式,把香囊贏了過來燒掉,謝玄於是才罷棄噁心,一心向學。“十五男兒志”, 這一句是用了孔子十五歲志學的典故,意在激勵宗武要儘早樹立志向。“三千弟子行,曾參與遊夏,達者得升堂”,孔子門下弟子三千,但真正有賢能的也不過70餘人而已,而真正做到“達而升堂”者則又少之又少,在孔門弟子中孝行首推曾參,而子游和子夏則是文學的典範。杜甫又從中選取了成績突出的曾參、子游、子夏三人作為宗武效仿的榜樣,意在以賢者的行為勉勵他立大志,達到登堂入室的境界。從這些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出杜甫對兒子德行的重視。其次,古人常以詩才來品評一個人的智慧和覺悟的高低,這首詩體現了杜甫對宗武詩藝的訓導,希望他能夠透過勤學苦練,達到某種高度。“覓句新知律,攤書解滿床”是說遣詞造句,要依照格律而行,多查閱書籍典冊;“試吟青玉案”,青玉案,出自於張衡的《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後來人們常以青玉案作為謝答詩的引申,詩中指杜甫教導宗武應該努力學習寫出精美的詩篇,這些都是杜甫在詩藝方面對宗武的培養。詩中還表述了對宗武身體發育的重視。“暇日從時飲,明年共我長”,這句從飲食習慣上對宗武作出了約束和要求,意思是說宗武飲酒應當在閒暇的時間,且須遵從時令節氣,不能貪戀美酒,更不能放縱自己,要有度的把握。擁有良好的飲食準則是具備強健體魄的條件之一,如若能堅持下去,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宗武的身高就能與自己一般了。身體的健康是進行其他一切活動的前提條件,有了好的身體,才能有更好的發展和前程。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杜甫對兒子身體健康的關注程度。

  三、循序漸進

  我國古代著名教育家孟子說“其進銳者其退速”。萬事萬物都有其發展的規律和法則,只有找到規律,並且遵循規律,循序漸進,才能取得卓越的成效,那些 “揠苗助長”的教育方式,勢必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杜甫善於遵循生活中的規律,在孩子的教育方面從不急於求成,他在平常的生活中,循序漸進,一點點教給孩子為人、為文、為事的道理。正如他的詩作《春夜喜雨》中的佳句:“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首詩描寫在初春的夜裡,普降細雨,滋潤萬物的景象,可以用來比喻循序漸進、和風細雨的教育方式。杜甫對孩子的教育,採用的就是循序漸進的方法,他根據孩子不同年齡階段的接受程度,傳授不同的知識和道理,由淺入深,由外而內。杜甫對孩子的教育很早就開始了,他可謂是孩子的第一任啟蒙老師,對孩子以後的教育影響至深。在宗武一兩歲開始學語時,杜甫就一字一句地教他記誦自己所作的詩歌了,雖然進度很慢,但杜甫從不曾間斷,一直堅持著對孩子的教育。在宗武五歲時,就能夠“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遣興》),這點杜甫是相當引以自豪的,經常向好友誇讚宗武的聰慧。之後待宗武梢大了點,杜甫就不再要求宗武單單誦讀自己的詩作了,他開始對兒子做出更高層次的教育,要求他“熟精《文選》理”(《宗武生日》)。《昭明文選》是我國第一部文學總集,它上至周代,下至六朝梁代,其中共收錄了一百三十位文人騷客的優秀作品,還囊括了古樂府、《古詩十九首》等,總計七百餘篇作品,文體完備,思想幽深,內容宏富。當時唐代的文人墨客都非常喜愛這部著作,把它當成為文的必讀書目。對於《文選》的學習,宗武已經做到很好了,這時杜甫在此基礎上,對宗武的學業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他希望宗武“應須飽經術”(《又示宗武》)。“經術”,是指經學儒術,即儒家經典。杜甫要求宗武“飽經術”,就是希望他能夠飽讀儒家經書,從而提高自己的知識素養。“腹有詩書氣自華”,只有不斷豐富自己的內涵,完善自己的修為,才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從“誦得老夫詩”到 “熟精《文選》理”,再到“應須飽經術”,由單純背誦到精通文學義理,及至掌握儒學精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從有到無,積少成多,杜甫對孩子的這種循序漸進的教育方式,給後人以無限的啟發。

  魏晉時代的大詩人陶淵明曾在他的家訓詩歌名篇《責子》中表達了對諸子廢學無成的失望之情,杜甫對此頗有微詞,在他的《遣興》詩中寫到“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認為連陶淵明這樣的大隱士也未能免俗,沒有擺脫對諸子的牽掛,並稱“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但是杜甫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既為宗文的“愚”、“懶”而煩惱,為他的教育煞費苦心;又為宗文的聰慧而自豪,對他報以殷切的期望。“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生活時代不同,但陶淵明和杜甫兩位大詩人作為父親的心情可謂不相伯仲,他們的家訓詩歌同樣成為經典,為後人不斷吟詠。由於屢經戰亂,飽嘗顛沛流離之苦,杜甫對諸子的教育並未如他所願,但這些家訓詩歌中的教育思想精華仍然值得欣賞與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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