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採漿果的人》

遲子建《採漿果的人》

  遲子建的《採漿果的人》繼承了她一貫的樸素敘事的風格,主要是如何體現出來的?

  《採漿果的人》首發於文學雜誌《收穫》(2004年第5期),這是一篇優秀的短篇小說。據筆者所知,它至少選入了2004年度三種小說選本:《小說月報》編輯部編選的《小說月報2004年精品集》;林建法編選的“太陽島文學年選系列”――《2004中國最佳短篇小說》;《人民文學》選編、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的《2004年文學精品》。更不用說,這篇小說發表後,國內著名的文學刊物《小說月報》、《小說選刊》及一些文學網站紛紛轉載。

  細讀《採漿果的人》,可以感覺到遲子建一貫的文學手法和人生態度。在不少女作家以時尚的筆法書寫城市慾望的當下,遲子建卻仍然蘸著詩意書寫鄉村的神性,這種不含媚俗的美學追求,使她的作品具有鮮明的個體風格,以致能使我們僅僅依靠瀏覽小說文字就可以敏感地判別出來。

  原始風景的描繪

  在這部小說中,在遲子建的很多小說中,她講述的都是身邊常見的人和事,但她不屑於再現現實生活,而是執意尋找人物和生命的意義,敘述人講述一些事情,介紹一些人物,大都在於渲染一種氣氛,營造一種意境,藉此反映一種生活狀態,傳達一種審美情調。我們把遲子建的這些小說命名為情調模式小說,應當是恰如其分的。“情調”作為人的一種感情特徵,在心理學上一般指同感知覺相聯絡的某種情緒體驗。

  遲子建自述道:“我還對童年時所領略到的那種種奇異的風景情有獨鍾,譬如鋪天蓋地的大雪、轟轟烈烈的晚霞、波光盪漾的河水、開滿了花朵的土豆地、被麻雀包圍的舊窯廠、秋日雨後出現的像繁星一樣多的蘑菇、在雪地上飛馳的雪橇、千年不遇的`日全食等等,我對它們是懷有熱愛之情的,它們進入我的小說,會使我在寫作時洋溢著一股充沛的激情。

  這樣,在常人眼中飄渺冷瑩的星星變成了毛茸茸、黃瑩瑩、新鮮而可愛的剛出殼的雞雛;普通平凡的榛樹葉與楊樹葉不僅披上火紅與金黃色的美麗外衣、呈現出鵝掌形和心形的幽雅姿態,而且變成了活潑調皮的小鳥簇擁在蒼蒼婆的頭上,像是護衛老婆婆的一群精靈;就連黑熊也是善良無比。它捨不得吃蒼蒼婆,只是輕輕地給她的衣裳留下一道撕痕;還有掩埋了金井人全部收穫、讓金井人痛哭流涕的大雪,也絲毫沒有一絲殘忍冷酷的冰雪之氣,而是“像一位端莊、美豔、率性的公主,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著冬天的雪橇來了”。對漿果的描寫,更是不吝美詞,把哈姆雷特無限讚美的人性賦予其身上,“漿果與人一樣,也是有秉性的。喜靜的,生長在河谷和陰溝裡,比如山丁子、稠李子和水葡萄。而愛熱鬧的,則熱情奔放地散佈在植被豐厚的森林中,如都柿、野草萄、馬林果和牙各答等”。透過這些滿懷激情的對自然的美化與人格化的描寫,我們能很明瞭地領略作者的情意之所在:熱愛自然、敬畏自然,將自然視為有生命的主體,自然具有與人一樣的地位和尊嚴,“懸崖峭壁、水草地、小馬,還有人,統統屬於同一個家族”。應該說,這種“情意”對改善我們的現代生活是有意義的。

  在《採漿果的人》這篇小說中,故事並不是遲子建主要表現的東西,即使故事格外地打動人。遲子建是一個自然風景畫家。

  對自然生命的敬畏

  金井村是一個典型的在現代工業社會包圍中的一個小農莊,慾望是可以支撐人們生活乃至生命的,它可以無限地延展,使生命萎縮或輝煌;它可以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化合指斥人的心靈,使人的價值得到彰顯。對小人物慾望的描寫,是遲子建創作中習以為常的作為。小說寫了只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人的慾望。金井的人像遲子建其他小說中的人物一樣都是幹體力活的,從凌晨到傍晚,拼命種田、收割……對於金井這個小小的村落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從來沒有事情能阻止得了秋收,但今年例外,一個收漿果的人來了”。這個收漿果的中年漢子,高個、方臉、大嘴巴,面色紅潤,具有村人沒有的豪氣和狡黠。這個平常而陌生的客人,打破了金井往日的寧靜與規圓矩方的規律,喚起了村民們對美好生活的幻想,使他們作出了以往任何時候都沒有過的選擇。於是,村民們都出來為“奢侈”的城裡人採集漿果,併為自己去獲取還在夢想中的買酒、買花衣等的錢,丟下了秋收。全村只有智弱的大魯、二魯例外,他們按照父母臨死前的囑託,按照時節照常秋收。

  比女人採漿果還要靈巧的村民王一五,他十指修長,不愛種地,他愛穿針引線,做了百十件什麼人也穿不了的衣服,而他老婆要他補衣服時,他卻跟受了羞辱似的,仍然無法拋棄中國傳統的大男子式的陳習舊規。他對生活的安排常常充滿怨言,而命運卻並不讓他如願以償,他是農民因而還得種地。兒子豆芽,愛畫花鳥魚蟲、房屋河流,從來不畫人。他們都有自己的多種理想,而種田除外。採漿果的訊息來了,父子倆都像花蝴蝶,是村裡採的最多的人,因而遭人挖苦。可是,他們還是賺了村裡人中最多的錢。

  曹大平夫婦找到了一處隱秘的地方,那裡的果子比別的地方多得多。他們為了自己的慾望,生怕別人知道那隱秘的地方。天剛破曉,夫妻倆就出發了,太陽出來時,他們就到了結滿山丁子的樹下。兩人邊採摘,邊笑著談賺來的錢的用途,心裡十分羨慕那有錢的收漿果的人。採完此山的山丁子,揹簍就裝滿了,而太陽正當午。他們又過青魚河去對岸的山上採山丁。冰涼的河水,讓曹大平腿抽筋,撲通一下栽在河裡。妻子救他,裝滿山丁的竹籃被水沖走了。河水還衝走了另一裝千糧的籃子,以及曹大平的一條褲子,他們不但未賺錢還賠了東西。曹大平發燒病倒了。夢想一下成了泡影,而更大的不幸還在後面預設著。

  當一夜大雪使金井的山巒與小村披上了厚厚的雪裝,村民未收的田間地頭的糧食全淹沒在雪海里時,金井人幾近瘋狂而欲哭無淚。

  這些都是遲子建此篇小說中描述的平實的圖景,她用簡約的筆觸把它們串聯在一起,充滿著詩的韻味與浪漫。那麼,簡約的筆裡包含的是什麼呢?是樸素、洗練、逼真的生活故事,它帶給讀者莫名的悲哀與真誠的無奈,外加深深的同情。

  為了加強這種意願與理念,遲子建又以相對的人性與相反的結局來現身說法,這就是曹大平式的人生遭遇。在金錢的鼓舞下,曹大平夫婦懷著陽光心情出發了,一路上作著最美的打算,到中午時分已有了不少的收穫,但他們不滿足,又要涉水渡河去對岸採漿果,結果就在過河時雞飛蛋打,差一點把命搭上。其實,曹大平大婦對物質的慾望是多麼微薄啊。男人只是要一個電動刮鬍刀或一罈黃酒或一頂山羊絨帽子。女人惦記著家裡的菜刀鈍得磨不出鋒刃了,可又想添一條毛料褲子。但就是因為這點可憐的慾望,曹大平夫婦就遭受了滅頂之災,作者在這裡是不是有些殘忍冷酷?這裡的殘忍冷酷正好和作者給予大魯、二魯的深情厚誼形成鮮明的對比,它明確地宣佈了遲子建對現代物質文明的反對:“高漲的物質生活是走向毀滅的根源。”在毀滅之後,曹大平病在床上惡狠狠地要“把那些盛漿果的罈子炸他媽個稀里嘩啦的”,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們認定這輛卡車是魔鬼變成的”。在這裡,作者又用金井人的悔悟與憎恨來加強對物質文明的否定。否定物質文明就是讓人迴歸自然文明、讓人清心寡慾,這又從相對的方面表達了遲子建根深蒂固的自然生命觀。到這裡,我們就發現了遲子建為了捍衛自然生命觀而反對現代工業文明與物質生活的偏頗與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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