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歷史是日常的-與王安憶談《長恨歌》
我眼中的歷史是日常的-與王安憶談《長恨歌》
《長恨歌》達到了某種極致
記者:首先祝賀你獲得本屆茅盾文學獎。《長恨歌》完成於1995年上半年,可以說是你在90年代的一部傾心之作。幾年來,《長恨歌》接連獲得殊榮。那麼在完成創作5年之後,你本人如何評價這部作品,它在你的創作歷程中有什麼樣的意義?
王安憶:《長恨歌》確實寫得很用心。當時作家出版社計劃出我和賈平凹的自選集,要求其中有一部新長篇。在我開始考慮寫什麼時,這個題材就在腦海裡出現了。應該說,它在我心裡其實已沉澱很久了。我個人認為,《長恨歌》的走紅帶有很大的運氣。譬如,當初張愛玲的去世引發了張愛玲熱,許多人把我和她往一塊兒比,可能因為我們寫的都是上海故事,對上海的懷舊時尚客觀上推動了讀者關注寫上海故事的小說。其實我在寫作時根本沒有什麼懷舊感,因為我無“舊”可懷。
事實上,我寫《長恨歌》時的心理狀態相當清醒。我以前不少作品的寫作帶有強烈的情緒,但《長恨歌》的寫作是一次冷靜的操作:風格寫實,人物和情節經過嚴密推理,筆觸很細膩。可以說,《長恨歌》的寫作在我創作生涯中達到了某種極致的狀態。
《長恨歌》的敘事方式包括語言都是那種密不透風的,而且要在長篇中把一種韻味自始至終貫穿下來,很難。因為你得把這口氣一直堅持到最後,不能洩掉。寫完後我確實有種成就感。《長恨歌》之後,我的寫作就開始從這種極致的密漸漸轉向疏朗,轉向平白。這種演變我自己覺得挺好。
歷史是日復一日的生活的演變
記者:你曾說寫上海,最有代表的是上海的女性。《長恨歌》就寫了一個40年代“上海小姐”的一生命運。上海這座城市的社會是由無數個“聲”與“色”作底子的,在王琦瑤的傳奇故事中蘊含上海這座城市的記憶。《長恨歌》後,你還寫了《妹頭》以及《富萍》等。有評論家指出,你筆下上海的種種歷史變遷都停留在日常狀態,這一點你怎麼看?
王安憶:上海是座有意思的城市。在這個舞臺上上演著無數故事,我還沒有寫完。有人說我的小說“迴避”了許多現實社會中的重大歷史事件。我覺得我不是在迴避。我個人認為,歷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構成的,歷史是日復一日、點點滴滴的生活的演變。譬如上海街頭婦女著裝從各色旗袍變成一式列寧裝,我關注的是這樣一種歷史。因為我是個寫小說的,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我不想在小說裡描繪重大歷史事件。小說這種藝術形式就應該表現日常生活。我寫《我愛彼爾》,關心的是現實生活中東西方如何接觸的問題,這也是開放後我們遇到的問題。我覺得無論多麼大的問題,到小說中都應該是真實、具體的日常生活。這個觀念我也是逐步形成的'。以前寫《叔叔的故事》時,我也是把主觀想法端出來寫的。
記者:你曾談過關於小說的理想,所謂的“四不政策”:不要特殊環境特殊人物,不要材料太多,不要語言特殊化,不要獨特性。這種想法到今天有什麼變化?你覺得一部好小說的因素是什麼?
王安憶:沒有改變。說一部好小說應該直指人心,那是從靈魂的角度而言的。我比較關心技術的層面,小說還是要寫故事,故事還是要在假定的前提下,做真實的推理。情節發展要合乎邏輯,人物要生動,也許現在的年輕人不愛聽,覺得這些太老套了,太一般了,但這的確是小說最基本的東西,也是我們最難做好的。
生活經驗對一個作家而言很重要。小說裡的日常生活,不是直露露的描,而是展現一種日常的狀態。寫實是一種陷在許多規矩限制中的寫作。許多經典小說在假定的前提下,按照邏輯精確設計人物和情節,這是作家創作中所獲得快感之一,同時也是需要功力的一種勞作。我在年輕時候也容易喜歡一些情緒化、浪漫的東西,現在我真心讚歎那種上乘的寫實功力。
王安憶,1954年出生於南京,1955年隨母到滬,1970年赴安插隊落戶,1972年考入徐州地區文工團,1978年調回上海,任《兒童時代》小說編輯,1987年進上海作家協會專業至今。
自1976年發表第一篇散文,至今出版發表有小說《雨,沙沙沙》、《本次列車終點站》、《流逝》、《小鮑莊》、《叔叔的故事》、《69屆初中生》、《長恨歌》、《富萍》等短、中、長篇,約500萬字,以及若干散文、文學理論。其中一度獲全國短篇小說獎,二度獲全國中篇小說獎。其作品譯為外國語的有英、法、荷、德、日、捷、韓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