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企慕情境淺探《邊城》與《苔絲》的悲劇性意蘊
從企慕情境淺探《邊城》與《苔絲》的悲劇性意蘊
《邊城》以20世紀30年代川湘交界的邊城小鎮茶峒為背景,以兼具抒情詩和小品文的優美筆觸,描繪了湘西地區特有的風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純愛故事,展現出了人性的善良美好。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收集的從企慕情境淺探《邊城》與《苔絲》的悲劇性意蘊,歡迎大家借鑑與參考,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摘要:
《邊城》與《苔絲》兩部作品中都有典型的企慕情境,兩者在企慕情境的營造及人物設定上,都具有相似性。但由於中西方文學傳統不同,企慕情境在《邊城》中形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整體的美學意境,它的悲劇性意蘊是詩性的;而在《苔絲》中,企慕情境則作為小說情節必要的一環,作者透過對其的拆解,達到了戲劇性的悲愴,形成了與《邊城》完全不同的悲劇性意蘊。
關鍵詞:
企慕情境;悲劇性;《邊城》;《苔絲》
一、企慕情境
企慕情境在中國是錢鍾書在《管錐編》之《毛詩序正義四三》率先提出的,他引用《蒹葭》、《漢廣》,提出“二詩所賦,皆西洋浪漫主義所謂企慕之情境也。”陳子謙在《錢學論》中則進行了更為具體的闡釋:“它表現所渴望所追求的物件在遠方,在對岸,可以眼望心至,卻不能手觸身接,是永遠可以嚮往,但不能到達的境界。”在西方也有類似的表達,如古羅馬詩人桓吉爾的名句:“望對岸而伸手嚮往。”在中西方的文學作品中,河流、對岸成為企慕情境中最為常見的意象。中國《古詩十九首》中有“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孟郊《古別離》:“河邊織女星,河畔牽牛郎,未得渡清淺,相對遙相望。”在西方德國古民歌常以深水阻隔為比喻,詠歎欲求不遂;但丁的《神曲》中亦有美人隔河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滄海的情境。
儘管中西方對企慕情境有著相似的詮釋和意象選擇,但中國的企慕情境由於寫意的詩歌傳統趨向於一種整體的望不可及的美學意境;而西方對於戲劇和小說情節佈局的強調,使得企慕情境成為西方小說情節設定的一環。這種異同尤顯在沈從文的《邊城》和哈代的《苔絲》這兩部作品中。
二、企慕情境的營造
正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中用意象來營造朦朧飄渺的意境一樣,《邊城》和《苔絲》中也選用了類似的雨、煙、霧等意象構置出男女主人公愛而不得的企慕情境。《邊城》中翠翠聽到遠處儺送賽龍舟的鼓聲時,“細雨還在落個不停,溪面一片煙”[3]236;《苔絲》中描繪苔絲與克萊相遇的陶勃塞乳牛場:“平曠的草原上面,一片幽渺、悽迷、曉光霧氣,氤氳不分,使他們深深地生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在雨、煙、霧等自然景物的烘托中,男女主人公之間互相傾慕卻留有距離的悵惘便在文字中暈染開來。
此外,無論是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還是哈代所描繪的韋塞克斯,自然景物都具有一種純淨空靈的氣質。《邊城》描寫清澈見底的溪水:“水中游魚來去,皆若浮在空氣裡”;描寫高山上的細竹:“長年作深翠顏色,迫人眼目。” 《苔絲》中描寫陶勃塞乳牛場,“它的空氣清新、爽利、飄渺、空靈”,河水“明淨清澈,流速快得如同浮雲掠過地面上的影子”。所謂鍾靈毓秀,正是這種純淨空靈的自然環境蘊育出了翠翠和苔絲清秀純真的形象,也使得小說人物對於理想的情愛產生了美好而朦朧的企慕。
於是,透過雨、煙、霧等意象營造出的朦朧意境與純淨空靈的自然風光共同構成了企慕情境的自然環境部分,而沈從文、哈代對於人文環境的描繪也為企慕情境增加了一份世俗人情的美感。《邊城》中爺爺端午節前上街買豬肉執意要給錢屠戶卻不收錢,爺爺打了酒還未到家就與路人分吃盡了,體現著令人欽羨的醇厚民風,甚至《邊城》中的風塵女子都是有情有義:“盡把自己的心緊緊縛定遠遠的一個人”。在《苔絲》中,與苔絲在乳牛場一起幹活的三個姑娘儘管都深深地愛慕著克萊,卻沒有嫉妒排擠苔絲,而是真心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在克萊遠走巴西,苔絲生活陷入困境時,她們十分同情苔絲,並給予她儘可能的幫助。後來苔絲受到亞雷的百般糾纏時,也是她們寫信給克萊尋求幫助。所以無論是湘西的重情厚義的淳樸民風還是哈代筆下同伴間的真誠相助都展現了和善美好的人性。
純淨空靈的自然環境與淳樸真誠的人文環境共同構成了田園牧歌式的寧靜圖畫。正是這種寧靜構成了做夢的土壤,使人企慕,使人憧憬。沈從文在《邊城》描寫道:“一份安靜增加了人對於‘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夢。在這小城中生存的,個人自然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裡,懷了對人事愛憎的必然期待。”在《苔絲》中也有相似的句子,參加五月節遊行的“全體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她們每個人內心也有一個小小的太陽溫暖各自的靈魂:某個夢想、某種情愛、某個老是喜歡想到的念頭、或者至少也有一個縹緲的希望。”這裡就形成了一種“集體的企慕”,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正是在這種集體的企慕氛圍裡發生了個人化、具體化的企慕。
三、企慕情境的人物設定
《邊城》和《苔絲》中都是一女二男模式。翠翠和苔絲都是極富自然氣息的純潔少女形象,懷有對於愛情的美好憧憬。在《邊城》中,翠翠喜歡新嫁娘,喜歡聽新嫁娘的歌曲,每當渡河的是新娘子的花轎時,翠翠必爭著做渡夫,等船過後,“採一把野花縛在頭上,獨自伴著新娘子”,從她看似遊戲的動作間卻流露出隱秘的心事,正如文中所寫:“有一種很神秘的東西馳騁她那顆小小的心”,也做過一些“頂荒唐的夢”,而神秘和夢正是少女對情愛企慕的具體顯現。《苔絲》開頭描寫五月節的聯歡遊行,苔絲穿著白色連衣裙,拿著一束白花,和同伴們在草地上跳舞,率性而自然。苔絲與克萊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相遇並在擦身而過的一瞬彼此產生了溫柔的情意,在克萊匆匆離開時,苔絲朝著克萊背影消失的地方悵然了好久,便構成了企慕情境的開始。
而翠翠和苔絲所愛慕的人,二老儺送和克萊,二人無論是外形還是內在都極富浪漫氣質。二老貌若岳雲,唱歌如竹雀,在端午賽龍舟卯足了勁拔得頭籌贏得翠翠的注意。同時他也具有理想主義的詩人性格,體現在和哥哥以唱歌的方式來決定各自愛情的命運。但當哥哥不幸身亡時,他也是由於骨子中對於理想的過於執著,無法接受人事的缺憾,從而和翠翠只能停留在企慕的階段。克萊的眼神和舉止中總是透出幾分朦朧、茫然和若有所思,喜歡鄉村僻靜的生活,厭惡工業文明,喜歡思想自由,十分理想化。他心目中的苔絲是“一個空靈的女性精華――是由全體女性凝聚而成的典型形象”[4]199,還將苔絲稱為阿爾忒彌斯、德墨忒爾,所以他對苔絲的企慕不是對女性個體的企慕,而是對一種單純理想的企慕。於是克萊在得知苔絲不幸地失去了貞潔後,會對苔絲冷酷地說:“我愛的不是你,是這副軀殼的另一個女人。”[4]342所以他會在夢遊中,將苔絲當做屍體抱在懷中,喃喃地說:“我的妻子死了,死了!”
邊城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邊城》寄託著沈從文“美”與“愛”的美學理想,是他的作品中最能表現人性美的一部小說。《邊城》極力謳歌的傳統文化中保留至今的美德,是相對於現代社會傳統美德受到破壞,到處充溢著物慾金錢主義的淺薄、庸俗和腐化墮落的現實而言的。《邊城》描寫的湘西,自然風光秀麗、民風純樸,人們不講等級,不談功利,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外公對孫女的愛、翠翠對儺送純真的愛、天保兄弟對翠翠真摯的愛以及兄弟間誠摯的手足之愛,這些都代表著未受汙染的農業文明的傳統美德。作者極力狀寫湘西自然之明淨,也是為了狀寫湘西人的心靈之明淨。《邊城》寫以歌求婚、兄弟讓婚、外公和翠翠相依之情,這些湘西人生命的形態和人生的方式,都隱含著對現實生活中古老的'美德、價值觀失落的痛心,以及對現代文明物慾氾濫的批判。作者推崇湘西人的人生方式,也想以此重建民族的品德和人格。
藝術特色
《邊城》採用了兼具抒情詩和小品文的優美筆觸描繪了湘西特有風土民情。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細膩的心理描寫。心理描寫是對人物在特定環境中的意志、願望和思想感情等內心活動的描繪。或展開人物的美好心靈,或揭露人物的醜惡靈魂,以表現人物的精神狀態和性格特徵。其方法多種多樣:或透過對話、獨白、行動、姿態、面部表情等直接剖析;或採用幻想、夢境間接揭示;或藉助景物描寫、氣氛渲染及周圍人物的反映等側面烘托。本文有兩種方式:一是透過人物的幻想、夢境來披露人物心理。翠翠離奇的“胡思亂想”,讓人感到漸漸有了自己心理的少女的孤單寂寞,以及愛情的幼芽時心靈的躁動;翠翠“頂美頂甜”的夢境,展示出對朦朧愛情的甜蜜感受和潛意識裡對愛情的嚮往。二是透過人物在特定環境下的語言、神態的描寫,形成強烈的暗示,誘使讀者從人物的語言、神態上去體味人物的內心奧秘。翠翠“帶著嬌,有點兒埋怨”地一再央求爺爺丟下渡船上的活回到她身邊,讓人感受到翠翠對爺爺的無比依戀之情。聽著爺爺唱的“那晚上聽來的歌”,“翠翠自言自語說:‘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則讓人感受到情竇初開的翠翠對甜美愛情的神往。
二是詩畫般的環境描寫。小說中的環境描寫,不僅烘托了人物的心理活動使人物的情感沉浸在富有詩情畫意的氛圍中,而且為我們展示出湘西邊陲特有的清新秀麗的自然風光。在作者筆下,啼聲婉轉的黃鶯、繁密的蟲聲、美麗的黃昏、如銀的月色……奇景如畫,美不勝收。這些又都隨著人物感情世界的波動而自然展開。或是以黃昏的溫柔、美麗和平靜,反襯翠翠愛情萌動的內心的躁動、落寞和薄薄的淒涼;或是以柔和的月光、溪面浮著的一層薄薄的白霧、蟲的清音重奏,烘托翠翠對儺送情歌的熱切期待,以及少女愛情的純潔和朦朧。
邊城作品評價
作家汪曾祺:《邊城》的語言是沈從文盛年的語言,最好的語言。既不似初期那樣的放筆橫掃,不加節制;也不似後期那樣過事雕琢,流於晦澀。這時期的語言,每一句都“鼓立”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的煙臺瑪瑙櫻桃。”
浙江師範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王嘉良、杭州師範學院中文系主任李標晶:沈從文小說獨具地方特色。他的題材、人物、自然景色、風土人情、語言,無不塗上“湘西”的標記。題材是湘西社會日常生活中攝取的;人物是湘西農村的“愚夫俗子”,一批土生土生的“鄉下人”;景色更是湘西山山水水迷人的美景。沈從文更是描繪風土人情的高手,他畫出一幅幅風俗長卷,婚嫁、習俗、服飾、神話、傳說、信仰、禮節……無所不有,無所不奇,使他成為現代中國的“風俗畫家”。他特別善於揭示這些一代一代流傳的古風習俗人情世態所包含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令人神往,令人驚歎。加上沈從文運用泥味土香十足的方言土語,這更使他的小說充滿濃郁的湘西地方特色。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潘旭瀾:《邊城》的詩意首先來自濃郁的湘西鄉土氣息。作家透過翠翠和儺送、天保之間的愛情故事。將茶峒的自然景物和生活風習錯綜有致地展現在讀者面前。那清澈見底的河流,那憑水依山的小城,那河街上的吊腳樓,那攀引纜索的渡船,那關係茶峒“風水”的白塔,那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鳥雀的交遞鳴叫,……這些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麗,優美而不加濃塗豔沫。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劉洪濤:沈從文的中篇小說《邊城》是一部傑作,它的藝術獨創性主要在兩個方面表現出來: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牧歌傳統中的頂峰之作,它鞏固、發展和深化了鄉土抒情模式;繼魯迅的《阿Q正傳》之後重塑了中國形象。《邊城》的牧歌屬性與中國形象互為表裡,為後發國家回應被動現代化,提供了經典的樣式和意緒。進一步的分析還表明,《邊城》作為近現代以降文化守成主義思潮在文學上的提煉,為其文字存在深刻的破綻,並有移用異族文化資源等問題,這揭示了主體民族對自我的詩意想象的虛擬性和策略性,以及與西方文學中的異族想象之間的密切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