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與白居易古詩賞析
元稹與白居易古詩賞析
元稹《岳陽樓》賞析
岳陽樓上日銜窗,影到深潭赤玉幢。
悵望殘春萬般意,滿欞湖水入西江。
岳陽樓原為岳陽西門城樓,高三層,相傳三國吳魯肅於此建閱兵樓,唐天寶以後其名漸著,李白、杜甫、韓愈、白居易等均有詠岳陽樓詩。登樓鳥瞰洞庭湖,碧波連天,遙望君山,氣象萬千。此樓歷有興廢,宋滕子京重修重,以范仲淹曾作《岳陽樓記》而名聞遐邇。現此樓更修飾一新,附近已闢為公園,系湖南省東北部長江南岸一著名遊覽勝地。
但是從此詩的立意及《元稹集》中有關篇目的題序看,當年作者的洞庭之行頗有失意之慨,他是作為潭守的從事侍宴陪遊而來的。《元稹集》中山水詩為數很少,這一首則別具一格。
說它別具一格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說這位被宮人呼為“元才子”的作者在文學方面擅場主要表現在豔情和悼亡詩方面,別的方面則往往其詞傷於太煩,其意傷於太盡,遂成冗長卑陋之格,“元輕白俗”幾成定論,而這首《岳陽樓》尚無此通病;另一層是說在詠岳陽樓的諸多名家名篇中,此詩視角獨特,別有意蘊。
所謂視角獨特,即不象其他詩文那樣著意描繪岳陽樓的雄偉壯闊,而是寫樓的倒影∶當太陽照射到樓窗上時,樓影落到湖中的赤玉幢上。玉幢猶玉樓,指神仙居處,也就是說岳陽樓的倒影映印在洞庭龍君的龍宮之上。看來此詩的第二句似包含了《柳毅傳》的故事,其作者李朝威恰與元稹同時,說不定這是最早涉及龍女故事的一首詩,其新穎獨到之處,不言而喻。在寫作上此詩與作者的《行宮》詩相類似,雖然只有四句,讀者不覺其短,足見手法之妙。
說它別有意蘊,是指作者的醉翁之意不在登樓觀景,而在於藉以表達他在殘春時節的悵然情懷。“萬般意”,猶言各種況味,其中既有惜春之嘆,亦有人生失意之嗟。末句“滿欞湖水入西江”,字面上是景語,謂倒映在洞庭湖中的岳陽樓的雕花窗欞,隨著湖水將流入長江,而其間彷彿是在表達作者這樣一種內心獨白━━滿腹憂愁啊,何日能象湖水那樣西入長江!富有戲劇性的是,此後不久,作者奉詔西歸長安時,頗有“春風得意”之概。
白居易《題元八溪居》賞析
溪嵐漠漠樹重重,水檻山窗次第逢。
晚葉尚開紅躑躅,秋芳初結白芙蓉。
聲來枕上千年鶴,影落杯中五老峰。
更愧殷勤留客意,魚香飯細酒香濃。
這是一首廣為人們所稱道的七言律詩。是為其好友元八在廬山下的依山傍水的莊園而作。元八,即元宗簡,字居敬,有《元少尹文集》。白居易有《和元八侍御昇平新居四絕句》、《欲與元八卜鄰先有是贈》等作品,可以證明他們是多年要好的莫逆之交。這首小詩從作者赴友人“溪居”途中寫起,層層推進,為讀者展示了優美宜人的友人住所及主客歡融無間的.情景。
首聯寫詩人途中所見,是作者接近友人“溪居”時,依次觀察到的外圍景色。嵐,是山林中的霧氣,漠漠,形容瀰漫的狀態。因為是進行中看到的景物,便產生了如同現代電影拍攝中鏡頭向前推移那樣的效果,潺潺的溪水,瀰漫的嵐氣,茂密的森林,似乎是依次迎頭撲面而來,極富層次感。鏡頭再往前推,則是措置有序的水柵,面山而鑿的小窗。雖是短短的兩句,卻寫了詩人次第相逢的許多意象,既顯得氣勢闊大,又渲染了莊園所在位置的幽邃。頷聯是將視線推進到主人溪居的周圍,是實寫環繞溪居的近景。躑躅,即杜鵑花,春天開紅花,故稱“紅躑躅”;“芙蓉”,此處當指木芙蓉,落葉灌木,又稱木蓮,以別於荷花之稱芙蓉,秋天開白、黃或淡紅色花。這一聯透過杜鵑、芙蓉的描寫,為讀者展現了一幅夏秋之交時的優美境界。詩人很懂得作畫構圖敷彩的美學原理,選取紅白兩色入詩,對比鮮明,色彩效果十分強烈。同時分別用“尚開”“初結”來修飾,又造成此開彼落、綿延不絕的效果,似乎溪居永遠有鮮花多情地圍繞著。
詩的頸聯轉入虛寫。溪居是依山傍水,建在廬山附近的莊園,透過前面的刻劃,已經造成人間仙境的氣氛,這一聯則更強化了這種效果。“千年鶴”用丁令威的典故。據《搜神後記》載,漢遼東人丁令威,學道成仙后化鶴歸來,落在城門華表柱上,有少年欲射之,鶴乃飛鳴作人語說∶“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此處借用這個典故,顯示出莊園的主人是個看破紅塵,超然世間滄桑變化的非凡人物。“影落”句則是說,處於這個淡雅絕俗的居室中,飲酒品茶之際,亦可遠眺窗外的山川景物,已是令人愜意神往之事,更為奇妙的是,遠處的五老峰影卻能倒映在杯子中,溪居的明淨便自不待言了。此處著一“落”字,尤為神妙,似乎五老峰(廬山南面峰名)影是一個物體,會落入杯中。想象之奇,令人歎為觀止。全篇以“更愧殷勤留客意,魚香飯細酒香濃”作結,刻劃主客開懷暢飲,其樂融融的情景,進一步顯示了溪居及其主人的可愛。
作品將宏觀遠視與近景特寫相結合,鮮明地刻劃了友人居處環境的優美、不俗。尤其是頸聯對仗工整,想象奇妙,用典不露痕跡,於亦虛亦實之中,產生了令人神往的境界,讀來韻味無窮。《唐宋詩醇》評此詩說∶“通首娟淨,腹聯對句更超妙”,良為有得之論。
白居易與元稹
白居易、元稹的交往不但時間長久,詩歌唱和數量巨大,交情也十分深刻。白居易自己說是“金石膠漆,未足為喻”(《祭元微之》)。他們之間,曾經有“千里神交,若合符契”的奇蹟發生。《本事詩徵異第五》記載,元稹為御史,奉派到梓潼(在今天四川江油一帶)辦案。白居易在京城,跟一班名流遊覽慈恩寺(大雁塔),於花下小酌。當時白居易寫了一首寄給元稹的詩,詩是這樣寫的: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
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涼州。(《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湊巧的是,元稹當時正好走到梁州(在今天陝西省城固以西的漢水流域)褒城,而且也在同一時間裡寄出了一首《夢遊》詩,詩是這樣寫的: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
亭吏呼人排去馬,所驚身在古梁州。
元稹夢中所見,完全符合白居易的生活情形!
白居易、元稹唱和頻繁,不在一處的時候,通常以竹筒貯詩派人遞送,“竹筒遞送”遂成詩壇佳話。兩人唱和詩篇的數量,白居易自己說是九百多首,其實應該有一千多首。有的時候,一次就能唱和上百首。白居易《因繼集重序》雲:“去年,微之取予《長慶集》中詩未對答者五十七首追和之,合一百一十四首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一。今年,予復以近詩五十首寄去。微之不逾月,依韻盡和,合一百首,又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二……”。難怪白居易說自己與元稹的唱和之多,“從古未有”。
元稹、白居易的唱和,多數是應酬之作,套話、場面話而已。但是,數量也能說明一些問題,至少可以說明他們兩人互相關注、交往密切,是無人可比的。自然,畢竟都是優秀的詩人,這其中也不乏深情動人之作。例如元稹的《聞樂天授江州司馬》,詩云: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再比如白居易的《山中與元九書,因題書後》,詩云:
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裡晚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
元稹早於白居易十六年去世,元稹之死,留給白居易的悲痛是巨大的。元稹去世的時候,白居易回憶起元稹官拜左丞相,自越中返回長安,經過洛陽、酒後臨別之際,贈白居易的兩首詩: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
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鬚。
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過東都別樂天二首》)
接到元稹的死訊,白居易悲痛之際,萬感交懷,他馬上就意識到,這兩首詩無異於老朋友即將逝去的徵兆!白居易於是做了兩首悼亡詩:
八月涼風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
妻孥朋友來相吊,唯道皇天無所知!
文章卓犖生無敵,風骨英靈歿有神。
哭送咸陽北原上,可能隨例作灰塵?(《哭微之二首》)
這就是唐代,一個多情、深情的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