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居易詩作看其音樂實踐活動
從白居易詩作看其音樂實踐活動
白居易不僅是唐朝的大詩人,也是唐朝詩人中音樂素養最高者。
引言
長期以來,白居易作為唐代重要的詩人和文學家已為今人熟知。但事實上,白居易一生痴愛音樂。不僅撰寫了以《琵琶行》《霓裳羽衣舞》為代表的大量涉及音樂、舞蹈的詩作,還寫過《議禮樂》《沿革禮樂》《復樂古器古曲》這樣體現其音樂思想的理論文章,充分顯示出他深厚的藝術感悟和相當專業的音樂修養。同時,白氏本人的音樂造詣,亦見諸其豐富的音樂實踐。總體上看,國內較有影響的中國音樂史理論著述大多都對白居易演奏樂器和歌唱的愛好有所介紹,其作為唐代重要的文人琴家亦為大家公認。例如:楊蔭瀏先生在《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下冊)的第五編(隋、唐、五代)中談到:“白居易自己能彈古琴,愛聽古琴、琵琶、阮咸、箏、鬻篥等樂器的演奏。愛聽歌唱,又愛聽《霓裳羽衣》《高調涼州》《綠腰》《水調》《何滿子》《都子歌》等樂曲。”,蔡仲德先生在著作《中國音樂美學史》中介紹白居易“酷好音樂,能彈琴,嵇康、陶潛一樣終身與琴為伴”。陳應時、陳聆群先生主編《中國音樂簡史》也提到白居易“能彈奏古琴,愛聽樂器演奏、唱歌,愛聽大麴的表演”。另外。在孫繼南與周柱銓先生主編《中國音樂通史簡編》、關也維先生編著《唐代音樂史》、劉再生先生所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簡述》以及秦序先生《崇雅與愛俗的矛盾組合——多層面的白居易音樂美學觀及其變化發展》等著作或論文中對白居易的音樂實踐活動也均有所涉及。但總結這些研究成果可見。大部分學者對白氏音樂實踐活動的研究大多限於使用簡略、概括性的文字加以介紹。本文嘗試透過分析白居易的音樂詩作。對其彈琴、彈箏及歌唱三方面的音樂實踐活動進行考察,並探討這些音樂實踐活動表現出的一些傾向。
一、從白居易的詩作看其音樂實踐活動
(一)彈琴
白居易喜愛並擅長彈琴。琴在他生命中像是一位友好伴侶。他自言“本性好絲桐,坐機聞即空。一聲來耳裡,萬事離心中”(《好聽琴》):甚至連出遊時都是“身兼妻子都三口。鶴與琴書共一船”(《自喜》)。他還曾將琴、酒、詩喻作“北窗三友”,說“三友甚相熟。無日不相隨”(《北窗三友》)。
元和三年(808,37歲)白居易寫作了《松齋自題》:
非老亦非少。年過三紀餘。非賤亦非貴,朝登一命初。才小分易足,心寬體長舒。充腸皆美食,容膝即安居。況此松齋下,一琴數蛈書。書不求甚解,琴聊以自娛。夜直入君門,晚歸臥吾廬。形骸委順動,方寸付空虛。持此將過日,自然多晏如。昏昏復默默,非智亦非愚。在這首詩中,白居易坦言自己在而立之年升任諫官,俸祿充足,不必擔憂養家餬口。平日裡有詩書琴酒為伴,聊以自娛。他首次對自己彈琴的情況進行了描述,言語間毫不掩飾自己當時心寬體舒、安樂知足的思想狀態。彈琴已成為白居易生活中一項重要的自我娛樂活動。儘管白居易在詩中沒有流露出自己對政治的熱衷,但這種安然自若的生活不能不說是得益於其仕途的升遷。是年四月二十八日,白居易拜授左拾遺,依前充翰林學士。他自稱“職為學士,官是拾遺”。擺在這位新進諫官面前的是實現理想抱負的大好機會,他對前途充滿信心。
長慶二年(822,51歲)白居易自中書舍人除杭州刺史,結束了多年的貶謫生活。初到杭州的白居易“除親簿領外,多在琴書前”(《郡亭》),在忙於政務之外。也同樣選擇琴樂作為聊以自娛的方式。對於白居易而言,琴聲即是心聲,彈琴能聊以自娛,抒發性情,“耳根聽得清初暢”(《琴酒》)_亦能修身養性,“清暢堪銷疾,恬和好養蒙”(《好聽琴》)。從白居易所寫的彈琴詩可知。他最喜愛並最擅長的琴曲是《秋思》,甚至將這首琴曲作為自己晚年退居洛陽期間,每日早起或晚坐必做的功課:
小亭門向月斜開,滿地涼風滿地苔。此院好彈《秋思》處,終須一夜抱琴來。(《楊家南亭》)
小亭中何有?素琴對黃卷。蕊珠諷數篇,《秋思》彈一遍。從容朝課畢,方與客相見。(《朝課》)
晨起對爐香,道經尋兩卷。晚坐拂琴塵,《秋思》彈一遍。(《冬日早起閒詠》)
這首《秋思》澹然清遠,“調清聲直韻疏遲”(《彈<秋思>2》),每每在晨起獨坐時,或在尋山望水問,抑或在夜窗幽獨處,信意彈起。都讓白居易感到身心靜好,忘卻煩愁。
白居易一日與摯友劉禹錫相聚,小飲過後,他便調弄琴絃,彈了這首《秋思》:
閒居靜侶偶相招,小飲初酣琴欲調。我正風前弄秋思,君應天上聽雲韶。(《夢得相過援琴命酒因彈<秋思>偶詠所懷兼寄繼之待價二相府》)
這樣的相聚,總是讓白居易感到“心適而忘心”(《舟中李山人訪宿》)。所以,但凡友人來訪,他常會備酒彈琴。他的詩作《閒居偶吟招鄭庶子皇甫郎中》、《夜招晦叔》、《舟中李山人訪宿》等都對這種彈琴活動有所記述。這種琴酒相酬的活動實際在唐代文人生活中是尋常事。唐代科舉制度下,文官都是讀書人。在這種酬唱場合,官員的身份被淡化,文人的身份則變得突出。文人們高談闊論,抒發己見,琴酒相酬,娛人之外兼以自娛。白居易經常以琴會友,並不拘泥於追求彈琴的技藝,而是想要藉此抒懷寄情,酬謝知音。
(二)彈箏
據目前筆者所見的文獻資料顯示,白居易曾有過彈箏的活動。大和六年(832,61歲)白居易於洛陽任河南尹期間寫作《夜招晦叔3》一詩,就對自己彈箏進行了描述:
庭草留霜池結冰,黃昏鍾絕凍雲凝。碧氈帳上正飄雪,紅火爐前初炷燈。高調秦箏一兩弄,小花蠻植二三升。為君更奏湘神曲,夜就儂來能不能?為了歡迎友人,白居易備下好酒,還調弄箏弦彈奏《湘神曲》。在這個雪夜,彈箏成為了白居易另一種抒發情感的方式。
次年(833,62歲),白居易進行了《箏》的創作:
雲髻飄蕭綠,花顏旖旎紅。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楚豔為門閥,秦聲是女工。甲明銀玓璨,柱觸玉玲瓏。猿苦啼嫌月,鶯嬌語泥風。移愁來手底,送恨入弦中。趙瑟清相似,胡琴鬧不同。慢彈回斷雁,急奏轉飛蓬。霜佩鏘還委,冰泉咽復通。珠聯千拍碎,刀截一聲終。倚麗精神定,矜能意態融。歇時情不斷,休去思無窮。燈下青春夜,樽前白首翁。且聽應得在,老耳未多聾, 寥寥數語,就將義甲和箏柱的材質、箏的音色及箏曲節奏、速度和情緒的變化細緻地描繪了出來,同時表現出演奏者技藝之精湛,可見白居易對箏有很高的熟知程度。倘若白居易不懂彈箏,是無法寫出如此生動而簡練的詩句的。但白居易並沒有停留在直觀欣賞的階段,他曾嗔怪鍾子期從俞伯牙的琴聲中只能聽到山和水,因為他認為豐富多變的音樂帶給欣賞者的絕對不會是簡單的圖畫,反之,它們能在欣賞者心中被物化成各種截然不同的形象。“慢彈回斷雁,急奏轉飛蓬。霜佩鏘還委,冰泉咽復通。珠聯千拍碎,刀截一聲終。”這一系列生動形象的描繪,都是白居易在欣賞過程中產生的感受,並經過進一步想象形成的畫面。其次,白居易並沒有直接評論彈箏女的演奏技藝,但“移愁來手底,送恨入弦中。”表明白居易透過她的演奏覺察到了隱伏在樂曲之中的悲傷和哀愁,相對於精湛的技藝,白居易更加註重是情感的表達。再者,“倚麗精神定。矜能意態融。歇時情不斷,休去思無窮”正契合了白居易對“無聲勝有聲”意境的追求。此處,音樂的休止是暫時的,但正是在這短暫的停頓之中。才能夠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有聲”難以表現的“憂愁”、“暗恨”和“深情”。
開成元年(836,65歲),白居易還向好友牛僧孺。求覓一面秦箏,牛僧孺覓得秦箏之後贈與白居易。白居易為表答謝,還先後賦詩兩首寄予牛僧孺:
楚匠饒巧思,泰箏多好音。如能惠一面,何啻直雙金。玉柱調須品,朱弦染要深。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偶於維揚牛相公處覓得秦箏箏未到先寄詩來走筆戲答》)
遠訊驚魔物,深情寄酒錢。霜紈一百匹,玉柱十三絃。(詩人自注:思黯遠寄箏來。先寄詩云:但愁封寄去。魔物或驚禪。仍與酒資同至。)楚醴來尊裡,秦聲送耳邊。何時紅燭下,相對一陶然。(《奉酬淮南牛相公思黯見寄二十四韻》)白居易在詩句中不僅提到了箏的材質和色澤,還明確指出好箏出自楚匠之手,可見他是個古箏工藝的行家。一方面。得到好箏的白居易興奮異常,甚至將箏比作“魔物”,將彈箏者比作“魔女”。期待與友人一起詩酒相娛;另一方面,白居易早年對佛教持否定態度,認為“其區區西方之教,與天子抗衡;臣恐乖古先唯一無二之化也。然則根本枝葉,王教備焉。何必使人去此取彼?……雖臻其極則同歸,或能助於王化;然於異名則殊俗,足以貳乎人心。”。而此時的白居易已步入晚年,對佛教不再有揶揄之詞,聲稱:“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但愁封寄去。魔物或驚禪”,其心理上對禪宗是有意接納的。
(三)歌唱
除了彈琴和彈箏,歌唱也是白居易的一項重要音樂實踐活動。在他的詩歌中,對他在不同場合進行的歌唱活動有較詳細的描述。有時是在與友人飲酒相聚時,以歌助興,“興來吟詠從成癖,飲後酣歌少放狂”(《座中戲呈諸少年》)、“醉後歌尤異。狂來舞不難”(《與諸客空腹飲》);有時是在出遊時,以歌抒情,“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看採菱》);或是在愁苦煩悶中,以歌消愁,“莫遣沉愁結成病,時時一唱濯纓歌”(《得微之到官後書備知通州之事悵然有感因成四章》)、“賴有銷憂治悶藥,君家濃酎我狂歌”(《春晚詠懷贈皇甫朗之》)。
除此之外,在與摯友相見時。以歌唱和,則是更為常見的一種情況。白居易與劉禹錫之間就有兩首著名的唱和詩。唐敬宗寶曆二年(826,55歲),白居易因病罷蘇州刺史返回洛陽,時任和州刺史的劉禹錫結束二十三年的貶謫生活亦奉旨歸洛。兩位故人意外在揚州相逢,興奮之餘又感慨萬千。一次酒席上。白居易藉著酒興把箸擊盤即興而歌: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員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白居易《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永貞元年(805),劉禹錫因“永貞革新”失敗遭遇遠貶,一直謫居朗州、播州、和州等地。白居易盛讚劉禹錫為“國手”,對這段長達二十三年的坎坷經歷表示了憤懣與同情。劉禹錫聽罷白居易的歌唱隨即也即興作了一首唱和詩: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劉禹錫在詩中寬慰自己和白居易,用豁達之心面對世事,並對白居易的歌唱表示酬謝。兩人推心置腹,真摯坦誠,足見友情之深厚。詩中“與君歌”和“聽君歌”,可以看出兩人之間曾進行了歌唱的活動。而這種唱和活動是唐代文人間為了交流而普遍使用的形式。
二、白居易音樂實踐活動的三種傾向
白居易的音樂實踐活動表現出“自娛”、“慕賢”和“修身”三種傾向。形成這三種傾向的原因固然與其本人生活經歷及興趣愛好密切相關,而自古以來一直延續的文化傳統在其中亦發揮了重要影響。
(一)自娛
白居易的音樂實踐活動首先表現出自娛的傾向。白居易愛樂,曾自況離不開琴、酒和書。白居易親身參與彈琴、彈箏和歌唱的活動,不帶任何功利性。是純粹自由不受束縛的。一方面這些活動本身可以帶給他無窮樂趣,如“廚香炊黍調和酒,窗暖安弦拂拭琴。”(《偶吟二首》其一)、“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放情自娛,酪酊而後己。”(《醉吟先生傳》)、“縱酒放歌聊自樂,接輿爭解教人狂。”(《又戲答絕句》)另一方面藉助音樂可抒懷寄情,如“近來漸喜無人聽。琴格高低心自知”(《彈<秋思>》)、“置琴曲几上,慵坐但含情。”(《箏》)
白居易以樂自娛在不同場合有不同表現。或是朝課時“《秋思》彈一遍”(《朝課》),感嘆自己“幸有琴書堪做伴”(《贈侯三郎中》)。“與老相宜只有琴”(《郡西亭偶詠》);或是在宴飲時“為君舉酒歌短歌”(《短歌行》),用以助興;或是在友人來訪時,“何以延宿客。夜酒與秋琴”(《舟中李山人訪宿》),“高調秦箏一兩弄,小花蠻榼二三升”(《夜招晦叔》)。
自古文人愛樂,多為自娛。音樂同酒、茶一樣,皆為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生活中的點綴品。我們所熟知的嵇康、陶淵明、歐陽修、蘇東坡、柳永、姜夔等人均對音樂情有獨鍾。讓音樂走進生活、伴隨人生,是出於文人們對藝術化人生境界的追求。同時,因為音樂不像文字那樣具有明確的語義,音樂含蓄。也正好符合文人對思想空間、意義空間的追求。所以,音樂之於文人,是驅散鬱結的良藥,是放情自娛的途徑,是心中感情的寄託。 (二)慕賢
除了自娛之外,白居易還藉樂慕賢。慕賢是中國古代文人普遍擁有的情懷。中國古代文人實現理想抱負的唯一途徑就是出仕為官,但在封建專制的.大背景下,他們的命運往往掌握在擁有權力的少數人手中。在權勢面前,文人們大多深感自己力量的渺小,失意、無奈成為這些傳統文人普遍存在的情感。所以經歷相似的前代先賢便成為文人們競相仰慕追思甚至交流的物件。
同嵇康、陶淵明一樣,白居易終生與琴相伴,他對這兩位先賢也十分仰慕,陶淵明的詩集更是常伴左右。晚年時。白居易還效仿陶淵明《五柳先生傳》。撰寫了《醉吟先生傳》。元和六年(811,40歲),白居易丁母憂蟄居渭上,杜門不出,生活無趣,每日過著“朝亦獨醉歌,暮亦獨醉睡”(《效陶潛體詩十六首》其五)的生活。在此期間,他詠陶潛詩有感,遂效法陶潛詩體,寫下《效陶潛體詩十六首》。此時的白居易面對母親的故去,友人元稹被貶江陵,自己也改任京兆戶曹參軍,回到故里又看到鄉民依然貧苦的生活,他束手無策,萬般無奈,失落與惆悵的情緒攪擾得他難以平靜,早已沒有當年初為諫官時的泰然自信。他還在詩序中自嘲這些詩句是“醉中狂言,醒輒自曬”。其中第三首是白居易按陶淵明“蓄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這一典故寫作而成:
朝飲一杯酒,冥心合元化。兀然無所思,日高尚閒臥。暮讀一卷書,會意如嘉話。欣然有所遏,夜深猶獨坐。又得琴上趣,安閒有餘暇。
詩句難掩失意感傷的頹唐情緒,而陶公超然物外的琴樂境界顯然給了白居易很大的感悟。而藉由琴聲,讓他覺得自己“心靈超越時空而與他仰慕的大詩人陶淵明又多了一重貼近。”
元和十年(815,43歲),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陷入人生低谷。面對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白居易憤怒且迷惘,他覺得自己也像那些失意的先賢一樣,有心報國無路請纓,在寄給友人元稹的詩中他頻頻提到屈原這樣的志士。次年,白居易遊訪陶淵明舊宅。感慨萬千。寫下《訪陶公舊宅並序》:
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羶。嗚呼陶靖節,生彼晉宋間。心實有所守。口終不能言。永惟孤竹子,拂衣首陽山。夷齊各一身,窮餓未為難。先生有五男,與之同飢寒。腸中食不充,身上衣不完。連徵竟不起,斯可謂真賢。我生君之後,相去五百年。每讀五柳傳,目想心拳拳。昔常詠遺風,著為十六篇。今來訪故宅,森若君在前。不慕樽有酒,不慕琴無弦。慕君遺容利,老死此丘園。柴桑古村落,慄裡舊山川。不見籬下菊,但餘墟中煙。子孫雖無聞,族氏猶未遷。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白居易在表達對陶公仰慕之情的同時,也流露出自己的愁苦。“心實有所守,口終不能言”實際上幾乎是在含蓄地訴說自己的遭遇。
感情總要有所寄託。像陶潛一樣。彈琴成為白居易絕佳的寄情之事。在白居易看來,琴似乎是他同這些先賢心靈相通的橋樑。這一情懷在他的詩作中多次被提及:
矧予東山人,自惟樸且疏。彈琴復有酒,且慕嵇阮徒。(《馬上作》)
豈獨吾拙好,古人多若斯。嗜詩有淵明,嗜琴有啟師。嗜酒有伯倫,三人皆吾師。(《北窗三友》)
自古有琴酒,得此味者稀。只因康與籍,及我三心知。(《對琴酒》)可以說,正是出於對這些前輩的仰慕,白居易對琴才有著始終如一的愛好。白居易很少對自己彈琴的時間、地點或場景等內容進行描述,對自己彈奏的技藝也幾乎從不提及。他不再單純把琴當做樂器,而是靠它同先賢溝通交流。
(三)修身
修身即陶冶身心,涵養德性,傳統儒家十分注重“修身”。“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白居易的音樂實踐活動具有明顯“修身”的傾向。例如,他認為酒可以幫助舒暢刁頑的脾性,清暢恬和的琴音可以使人擁有平和的性情,並強調音樂潛移默化的作用。‘白居易特別將琴樂作為自己自勉自勵,塑造人格的途徑。其有詩云:“清暢堪銷疾。恬和好養蒙”(《好聽琴》)、“清泠由木性。恬澹隨人心。心積和平氣,木應正始音”(《清夜琴興》),“近來漸軎無人聽,琴格高低心自知”(《彈秋思》),白居易認為琴也具有一定的品格。琴音清談恬和,表明彈琴者自身人格也是高潔清雅的。
儒家要求的“修身”目的是不斷提高個人的涵養素質,使其言行符合社會規範。其實質是要將外部要求形成內在的自覺意識。從被動轉為主動,從不自覺到自覺。白詩中頻繁指出“本性好絲桐”(《好聽琴》)、“自嫌習性猶殘處,愛詠閒詩好聽琴”(《味道》)、“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遊”,“有圖畫、歌舞者,靡不觀”(《醉吟先生傳》)。可見音樂已成為白居易用來涵養情性的一種自覺要求。
結語
白居易不是一個專職的音樂表演家,也不見得擁有十分精湛的表演技巧,但彈琴、彈箏和歌唱一直伴隨他的生活,特別是在人生後期。白居易享受音樂,享受音樂為他帶來身心上的快樂和滿足。透過音樂,他的理想得以寄託。自我修養得以提升。在這些記錄白居易音樂實踐活動的詩句中。他豁然曠達的人生態度,傲然狂放的性格,不入俗流的理想願望和超然豁達的文人風度,展露無疑。同時,白居易音樂實踐活動表現出“自娛”、“慕賢”和“修身”三種傾向。這與白氏本人的生活經歷和興趣愛好密切相關,同時也是受自古以來一直延續的文化傳統的影響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