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與聞一多的詩詞
臧克家與聞一多的詩詞
臧克家於1930年至1934年在青島大學學習期間,是聞一多先生的高足,經常出入於聞一多的辦公室和家中,向老師請教;聞一多也很賞識臧克家,1932年回清華任教後寫信給臧克家說:“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在青島得到你一個人已經夠了。”可見相知之深,大家看看下面的臧克家與聞一多的詩詞吧!
《有的人》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
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人民頭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
人民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
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
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老馬》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他橫豎不說一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里扣,
他把頭沉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他有淚只往心裡咽,
眼裡飄來一道鞭影,
他抬頭望望前面。
《洋車伕》
一片風嘯湍激在林梢,
雨從他鼻尖上大起來了,
車上一盞可憐的小燈,
照不破四周的黑影。
他的心是個古怪的謎,
這樣的風雨全不在意,
待著像一隻水淋雞,
夜深了,還等什麼呢?
《村夜》
太陽剛落,
大人用恐怖的故事
把孩子關進了被窩,
(那個小心正夢想著
外面朦朧的樹影
和無邊的明月)
再捻小了燈,
強撐住萬斤的眼皮,
把心和耳朵連起,
機警的聽狗的動靜。
《雨夜》
幾朵浮雲,仗著雷雨底勢力,
把一天底星月都掃盡了。
一陣狂風還喊來要捉那軟弱的樹枝,
樹枝拚命地扭來扭去,
但是無法躲避風底爪子。
兇狠的風聲,悲酸的雨聲——
我一壁聽著,一壁想著;
假使夢這時要來找我,
我定要永遠拉著他,不放他走;
還剜出我的心來送他作贄禮,
他要收我做個莫逆的朋友。
風聲還在樹裡呻吟著,
淚痕滿面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夢依然沒有做成。
哦!原來真的已被我厭惡了,
假的就沒他自身的尊嚴嗎?
《雪》
夜散下無數茸毛似的天花,
織成一件大氅,
輕輕地將憔悴的世界,
從頭到腳地包了起來;
又加了死人一層殮衣。
伊將一片魚鱗似的屋頂埋起了,
卻總埋不住那屋頂上的青煙縷
啊!縷縷蜿蜒的青煙啊!
彷彿是詩人向上的靈魂,
穿透自身的軀殼:直向天堂邁往。
高視闊步的風霜蹂躪世界,
森林裡抖顫的眾生戰鬥多時,
最末望見伊底白氅,
都歡聲喊道:“和平到了,奮鬥成功了!
這不是冬投降底白旗嗎?”
《睡者》
燈兒滅了,人兒在床;
月兒底銀潮
瀝過了葉縫,衝進了洞窗,
射到睡覺的雙靨上,
跟他親了嘴兒又偎臉,
便洗淨一切感情底表象,
只剩下瞭如夢幻的天真,
籠在那連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底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底真創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鑄了月面,又鑄人面。
哦!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罷!
可是瞌睡象只秋燕,
在我眼簾前掠了一週,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還響點擂著,鼾雷!
我祗愛聽這自然底壯美底迴音,
他警告我這時候
那人心宮底禁闥大開,
上帝在裡頭登極了!
《詩人》
人們說我有些象一顆星兒,
無論怎樣光明,只好作月兒底伴,
總不若燈燭那樣有用——
還要照著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們說春風把我吹燃,是火樣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變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葉兒象鐵甲,刺兒象蜂針,
誰敢抱進他的赤裸的胸懷?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遙山:
他們但願遠遠望見我的顏色,
卻不相信那白雲深處裡,
還別有一個世界——一個天國。
其餘的人或說這樣,或許那樣,
只是說得對的沒有一個。
“謝謝朋友們!”我說,“不要管我了,
你們那樣忙,那有心思來管我?
你們在忙中覺得熱悶時,
風兒吹來,你們無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問是誰送來的,
自然會覺得他來的正好!”
《時間底教訓》
太陽射上床,驚走了夢魂。
昨日底煩惱去了,今日底還沒來呢。
啊!這樣肥飽的鶉聲,
稻林裡撞擠出來——來到我心房釀蜜,
還同我的,萬物底蜜心,
融合作一團快樂——生命底唯一真義。
此刻時間望我盡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禱:“賜我無盡期!”
可怕!那笑還是冷笑;
那裡?他把眉尖鎖起,居然生了氣。
“地得!地得!”聽那壁上的鐘聲,
果同快馬狂蹄一般地奔騰。
那騎者還彷彿吼著:
“儘可多多創造快樂去填滿時間;
那可活活縛著時間來陪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