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開散文

木槿花開散文

  念及老屋,最先走出記憶的是一棵木槿樹。那棵樹最初栽在院子裡的時候,與我的個頭差不多,那一年我十歲。

  木槿樹來我家的第一年便開了一樹粉白色的花。鄉村裡開花的樹其實很多,杏樹、桃樹、蘋果樹,這樣的果樹都會開花,且香氣馥郁。所以喜歡木槿花,是源於那一樹凝若玉脂的潔白,宛如懸掛在樹上乖巧般的精靈,帶著清幽的氣息,隨風飄蕩,輕盈幽雅;喜愛木槿花,還源於一個叫木槿的女孩,一個有著木槿花般燦爛、溫柔堅持的女孩。

  這是棵什麼樹,怎麼會開花呢?你昂著小臉,看著滿樹開得正鬧的木槿花問我。

  這是木槿花啊!是去年春天,我爸從城裡帶回來的,我和爸爸一起把它栽在院子裡,沒想到今年就開花了。我也是很興奮地回答。

  木槿花?好美的名字呢。樹都有這麼美的名字,可我……你的大眼睛含滿了淚,捏著衣角,羞赧地低下頭。

  我們還都是十歲的小孩,這樣的年紀,我不知道怎樣可以安慰你。因為你是家裡第二個女孩,因為你父母急切盼望生一個男孩,於是給你起名“招弟”。你上學後,常常因為這個名字,招致同學們的嘲弄,小小的你,除了忍著含在眼睛裡的淚水不讓它掉落,從來都是不言不語。你的成績不起眼,你的長相不起眼,你的名字更不起眼,好多時候,你被很多人疏忽,甚至你的父母。但你是我的朋友,最喜歡的朋友。

  招弟,要不你叫木槿吧!你看這木槿花多漂亮啊。我含笑看著你,試圖逼去你眼裡的淚水。

  我也可以叫這麼美的名字嗎?你看著我,眼睛裡有一抹晶亮,隨後,眼神飄向木槿花。

  你當然能啊。我以後就叫你木槿,你就是張木槿,不是張招娣。我一本正經地說。

  你眼裡的燦爛越聚越多,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生動,你重複著“張木槿”,然後,你的臉上開出一朵木槿花。

  儘管你的父母對於我們兩個小孩看似荒謬的改名字,很是不以為然,但在我和你的堅持下,還是默許了。雖然他們仍舊叫你招弟,可你依然很開心,因為學校裡,你的名字漸漸被同學們叫成張木槿。五六年級,你和我一起升到三里之外的聯小讀書,新的環境,新的老師,新的同學,叫做張木槿的你被所有人接受。

  我們一起度過了最快樂的兩年時光。這兩年裡,你像木槿花一樣可愛絢爛。你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你的進步有目共睹,愈來愈多的人喜歡跟你做朋友,沒有人會拒絕有著明媚笑容的女孩。

  小升初,我們分開了。我考入重點初中,你則要去另一所普通的中學,兩個學校之間相隔雖然不太遠,可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的陪伴,突然的分開,我難過地哭了。

  我每到週六放學就去你學校門口等你,我們每週還有一天時間在一起,我會努力,到時我們考進同一所高中。你笑著安慰我。

  那年的暑假我們有時間就在一起,一起去山上採蘑菇,一起去果園看蘋果,一起去小河裡洗衣服;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一人拿一個小凳,坐在院子裡的木槿樹下,一起仰著頭,數著樹上的花朵。

  木槿,你數左邊,我數右邊,我開心地說。

  好。你愉快地答。

  一,二,三,四,五……

  我這邊,26朵,木槿,你那邊幾朵?

  我這邊比你多一朵,我們加在一起是53朵,真好,這麼多花!你那般高興,臉上笑開了53朵木槿花。

  初中三年,你每個週六放學後都來我的學校門口等我,風雨不誤,你像一朵木槿花,盛開我的歲月裡,因為與你相知相惜,我的時光得以四季逢春。

  我們並沒有考上同一所高中。我來到城裡讀高中,我的家也將搬到城裡,你留在鎮裡的高中,我們之間的距離己經是幾十裡,你再也不能去校門口等我一起回家。

  別哭,我們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學,我會努力。你依舊笑著說。

  高中前的那個暑假是我在老屋裡度過的最後的時光,木槿花在那一年彷彿花朵又多了一些。這一次,我數右邊,你數左邊,我們加在一起是64朵。

  木槿,我把家裡的'鑰匙給你一把,你常常來看看這棵木槿樹吧。告別的時候,我對你說。

  好,我會常常來給木槿花澆水,跟它說說話,如同以前我們在這棵樹下說話。你有時間,也回來看看,木槿花會想你,我也會想你。這一次你的大眼睛裡含滿了淚,可你仍舊對我擠出了一朵木槿花般的笑容。

  老屋,在我讀高二那年賣了。我曾哭著懇求父母不要賣掉老屋,那裡有我太多的眷戀,太多美好的回憶。爸爸說,賣掉老屋,一是可以賣些錢補貼家用,再者老屋如果老是沒人住,房子會老舊得更快。到時候,更賣不上價錢。

  非得要賣掉嗎?可以租出去啊?我說。

  村裡人哪家需要租房啊?媽媽說。要供你和你弟弟上學,就你爸一個人上班,家裡的開支全是你爸一個人撐著,又剛剛買的房,如果不是不得已,誰願意賣掉老屋啊。說話間媽抹著眼淚。

  我便不再說什麼。月末放假的時候,我回到了老屋,木槿知道我要回去,早早就去老屋的院子裡等我。院子打掃得很乾淨,一點沒有因為無人居住的蕭條、雜亂。木槿花開得正旺,樹高了、粗了,花朵也更多了。

  木槿,老屋將要被賣掉了。我趴在她肩上哭出聲。

  別哭,即便被賣掉,老屋也不會消失。我聽說了,是我大伯家買你家的老屋,我跟大伯母都說好了,不要砍掉這棵木槿樹,他們答應了。所以別擔心,你的木槿樹會一直在這裡。你說。

  淚光中,我破涕為笑,我們又一起數了木槿花,這一次又多了十朵。

  高中畢業,因為幾分之差,名落孫山。我並沒有去復讀,而是選擇去鄉村的小學代課。我固執地選擇了老家的村莊,因為那裡有我的老家,有我的木槿花。

  你也沒有考上大學。別哭,人生的路好多條,只要目標是地平線,我們只需要風雨兼程。你依舊柔聲安慰。這一次,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了。

  其實做老師,是我一直以來的夙願,我很快適應了從學生到教師的轉變,我的青春飛揚在那個小小的學校,我的臉上終於也綻放了木槿花般的笑容。你去城裡的“蘇傑學校”學習裁剪。你說,要掌握一技之長,用自己的雙手改變生活。你一直在努力,哪怕生活從來都沒有給與你想要的幸福,但你還在堅持。

  一年後,你學成歸來。21歲的女孩,已經可以談婚論嫁了,很多人給你提媒,但你只說了一句我還小,便一笑了之。

  沒有喜歡的人嗎?木槿樹下我悄悄地問你。

  有,他在讀大學。你嬌羞地說。

  誰啊?我吃了一驚。

  我高中的同學,鄰村的。你的臉上飛著兩朵紅雲,木槿花的顏色。

  好啊,木槿,我們這麼多年好的朋友,你一直都瞞著我。我假裝生氣。

  我不是有意瞞你啊,還要等四年,他才大學畢業嘛。你小聲說。

  木槿,他去城市裡讀大學,還會回到鄉村嗎?木槿,你確定你的等待會有歸期嗎?我憂心忡忡地說。

  我相信,他是一個非常善良而美好的男孩,因為家境貧窮,甚至在學校裡撿廢品,貼補生活。但他的眼神很堅毅,一個人,你可以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心性甚至他的未來,高中裡我們一直相互鼓勵。我並不會因為他考上大學,而我還是個鄉下丫頭,而覺得低他一等,或者配不上他。我們都在堅持,我相信有一天生活會對我們展開笑臉。你溫柔而語氣堅定地說,木槿,那一刻,我以你為榮。

  你開始用自己的雙手,賺取美好生活。你的手藝很精湛,越來越多的鄉里人喜歡你裁剪做成的衣服。你照顧自己的父母,供弟弟上大學,還時不時去鄰村照看他的父母。很多人都在擔心,將來那個大學生是否會回來娶你,你的付出,你的堅持會不會只是一場空?別人怎麼說,你並不理會,依舊按自己選擇的路堅持著。

  三年後,我離開老家,離開了老屋,也離開了你,回到了城裡。

  一年後,你的他大學畢業,回到了你身邊,在鎮裡供職。1999年的夏天,你和他舉行了婚禮,你成了最幸福的新娘,我見證了你的幸福。你的頭上插得不是玫瑰花,不是滿天星,而是木槿花,你固執地要我為你插上兩朵木槿花,那一刻,你美麗至極。

  後來我也結婚生子,我們的聯絡並沒有中斷,人到中年,我們仍是對方最知心的朋友。你已經一兒一女,你和他仍留在村裡。我曾勸過你來城裡安家,這樣我們便可以常常見面,你一句見面不如懷念,讓我們彼此會心一笑。儘管後來有多次機會可以進城,但你們夫妻依然固守鄉村,守候著那片熱土,我知道你對村莊的眷戀,那裡有你已經老了的父母、公婆,有你割捨不下的愛。

  每個春節我都會回老家,你都會陪我去老屋,我們會在老屋的院子裡暢談很久,期待明年的木槿樹會花開更多。

  前些天,我正一個人在小區裡漫步,你打來電話。

  我把你家的老屋買下來了,我可以很好地照顧那棵木槿樹了。明年開春我就找人翻蓋老屋,等你回來,老屋煥然一新,但還是你喜歡的老屋。你說,你的聲音裡滿是激動。

  我竟然一下子驚住了,眼淚隨之瑟瑟落下,木槿,木槿……我呢喃。

  別哭,等你老了,就回老屋,我們一起在木槿樹下回憶時光。

  木槿,我從來沒對你說過,但你一定知道,木槿花的花語——溫柔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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