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口斷想散文

亮子口斷想散文

  我站在亮子口,看那浩蕩的江水如奔騰的黑龍,向著西山狂奔而來,大有吞日月毀天地之勢。可那挺拔的西山前壁,矗立江岸,任憑洶湧的江水撞擊著、喧譁著,仍巋然不動,終於迫使不馴服的黑龍江,把頭一甩,向東奔流而去.就在這一甩之處,沿西山西麓,南北走向,留下一條千古龍脈--勤得利河,這便是名聲赫赫的大亮子。

  大亮子是一塊風水寶地,水豐魚肥,波瀾不驚,它暗暗地追隨著歲月的流逝,守著一種天命的安排,為千古人類慷慨解囊。

  早在唐代渤海國時期,我們聰明的先人就相中了這塊寶地,面臨亮子這片秀水,在西山南坡建起了一座土城,山上狩獵,河下捕魚,享受著上蒼的饋贈。在遼代,此城稱兀惹城,是那時的先民兀惹人的首府。明永樂七年,這土城又被闢為“海西東水陸城站”之一的乞勒伊城,成為明朝經營東北一條主要交通線上的驛站。那些往來進京朝貢的沿線頭目們,至此解鞍下馬消除勞頓,鮮魚果腹,飲馬河中,站立城頭,展目一視,不由發出:“上觀碧落星辰近,下視紅塵世界遙”的讚歎!

  我曾艱難地揣摩,我們的先輩們,最終為什麼要棄城而去,給後人留下這千古之謎?

  考古學家考察此城遺址認為:古城只是彈丸之地,無法滿足更多人生息,才遷到現今勤得利這地址。理由還有:秦(勤)得利——乞勒伊(“勤”字是建場以後改的,取“因勤得利”的意思),是一對諧音,勤得利這名字,可能就是這樣轉化而來。

  且不說考古家的論斷正確與否。但那時我想,遷徙是人類生存的特徵,人類由散居到聚居的演變,不能不說是一種社會進步。

  可現在,我重新站在亮子口,以搜尋的目光,掠過歷史的屋頂,落在現代人遷徙留下的另一處遺址時,我對這想法產生了懷疑。

  在南距古城遺址不足二里之遙的山凹裡,30幾年前我當漁工時,那裡還是個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漁村,稱為亮子隊。亮子隊因擋亮子盛產江魚,常招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外人初到亮子隊,無不為它依山傍水,遠離塵世喧囂,清新幽靜的環境而傾倒,感嘆:真是難得的“仙居”之地啊!

  可如今,我面臨的仙居之地,已是人去屋塌,荒草萋萋。我舉步徘徊在荒草間,企圖揀回昔日的歡聲笑語。可那一排排我熟悉的小土屋,早已不留痕跡,腳下只是一片棄耕的荒地。我的心被一種沉甸甸的東西裹住。我百思不得其解,人們離開這仙居之地,到底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逃離?

  我就那樣靜立在荒草間,讓陣陣過山的風輕輕撫摸我的思緒。我很想此時出現一個曾在此住過的人,不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和地傾心而談,讓他告訴我,他們遷徙的隱秘心曲。

  我的目光,被一孤零零的垂釣者吸引,他雕塑般坐於水邊,靜靜地等候魚兒上鉤。

  魚多嗎?

  老者提起浸於水中的漁籠,幾條小鯰魚、小嘎牙子歡勢地掙扎著。老者放好魚籠說:有什麼魚呀!現在連“眼睛長在尾巴上”的魚也不放過了。

  怎麼,這麼好的亮子裡也沒有魚嗎?

  老者看外星人似的打量我,然後說:你想啊,亮子裡有魚亮子隊會搬走嗎?早不行啦!現在雖然不讓擋亮子了,可那些“迷魂陣”,比擋亮子還蠍虎,不要說魚啦,連蝦米也逃不掉。

  老者重新下好漁鉤,最後感嘆一句:唉,現在這人,全瘋啦!

  我似乎聽到了千古地下之人的一聲哀嘆,心裡頓有所悟。

  呵,我可尊敬的先輩們,你們的遷涉肯定另有一層含意:你們不肯過多地向江河索取,你們想細水長流,給子孫們留下多一些的福佑。

  這時我的心也汪成了一條河,在奔流,在漲潮。我們這些不肖的子孫啊,冥頑不靈,不徹不悟地踐踏了先輩們的'良苦用心。

  垂釣老者說得對,現在這人,都瘋啦!當然,他也瘋了,看他那籠中之物,不也是“眼睛長在尾巴上”之類嗎?

  當然,我早就瘋過。我曾喋喋不休地向朋友誇耀:那年,我們在大亮子,把擋魚的大箔一豎,切斷了魚的退路,兩天後“吵箔”的魚密密麻麻地擠在箔口處,插根杆都不倒。露出水面的魚尾巴,像一群降落水面的花蝴蝶,擺出幾里遠。那年冬天起亮子,一網就捕到5萬多斤的魚,硬是把封凍不久的冰層壓塌了……

  我們曾經嘲笑過愚昧!嘲笑過無知!嘲笑過淺薄!

  現在我終於悲哀地發現:其實最愚昧、最無知、最淺薄的恰恰是我們自己!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揚棄過水土,水土就不會收留我們。像亮子隊這種“此處不養人,自有養人處”的遷徙何時休?難道等到“處處不養人”時,我們兩手空空裸露著身體徒然四望,空對蒼穹時才流下懺悔的淚嗎?

  我的目光遊移著,透過塵世的迷霧向大江望去,景色依舊,江水仍然歡唱著,奔騰著,顯出一派虎虎生機。我的心似有所動,眼前一下閃出了亮色。

  不能等了,不能等了!等到我們人人感到窘迫和羞恥的時候,一切就更加晚了,我感到肩上的責任重大。那時站在亮子口的我,已不是當年的魚工了,是剛剛上任的漁工“頭領”,責無旁貸,應立即建議,將這亮子闢為“魚類自然繁殖保護基地”,讓魚們在這幽靜的環境裡,不受任何干擾地繁殖生息。

  我知道,保護魚類,就是保護我們自己。

  思路一開,彷彿亮子口已閃開了兩扇大門,相親相愛的魚們,摩肩擦背銜頭接尾,源源不斷地向亮子深處游去。我舉目尋找那位垂釣老者,卻蹤影不見。我突然奇異地想:那垂釣老人是否是千古地下之人幻化而來,特地來點撥我這冥頑的子孫?

  我極目向古城遺址望去,恍惚我的目光真的與先輩們的目光相遇。先輩的目光分明是讚許的,欣喜的。

  鬼使神差,我深深地彎下腰,朝那古城遺址恭恭敬敬地鞠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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