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泉猜想經典散文
夢泉猜想經典散文
再來夢泉,是初夏時節,杏子黃了,布穀鳥叫了,漫山遍野的樹,汪成了一片綠的海洋。來過夢泉多少次,我真的記不清了,只記得在這裡過夜就已經四次了,算上這次是第五次。
第一次是2005年9月,夢泉的鄉村遊剛剛起步,引起省市旅遊部門的高度重視,市旅遊局在這裡召開“夢泉鄉村遊模式”宣傳推介現場會議。夜晚,各區縣旅遊局長們就住在了半山坡綠樹掩映的小別墅中。陰曆八月十幾的一輪滿月,悄無聲息地爬上黑黢黢的大山的脊樑,從別墅窗中望去,淡藍的天幕,皎潔的月光,把一山婆娑的樹影,稜角分明的石頭房子,剪輯成一幅油畫大師馬蒂斯的畫作。枕著山風入睡,萬籟俱寂中,間或一聲貓頭鷹的笑聲,從叢林中傳出,是那樣的親切、美妙,沒有一絲恐懼感。夢泉的夜,安然、靜謐。沉沉地進入夢鄉,沒有夢,睜眼便是大天光。
那次夢泉之夜不久,我帶領幾個旅遊公司老總,再一次到夢泉,老總們除了感受夢泉的神秘、美好,還受到夢泉村支部書記李興貴的熱情接待,喝的是“秤砣酒”,記得我曾和李興貴書記開玩笑:山裡人真實在,酒的名字叫“秤砣”,天下無二。後來,我在一家企業修志書,建議把審稿會議安排在夢泉召開,再一次住到夢泉。參加審稿會的幾個老學究,興奮地半夜不睡覺,老夫聊發少年狂,在樹林中追逐一群一群綠光瑩瑩的螢火蟲。
這次來夢泉,一下車,老書記李興貴很快便認出了我:“你來過多次!”顯然,我這個“回頭客”讓李書記分外驚喜。說實話,十幾年來夢泉沒有實質性變化,依舊是石頭房子,石頭街道,素面朝天,淳樸本真。就連靠著牆根賣山貨的那些老人,依舊是那些老面孔,只是更顯蒼老了些。而陪同採風的淄川區委宣傳部副部長閆盛霆對此卻另有見解:不變也是一種資源。如果把夢泉裝扮成“好萊塢”,那就不是夢泉。故早在2010年,夢泉就是靠著幾百年不變的滄桑面孔,申報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一舉成功。當然,單靠幾間破石頭房子,“歷史文化名村”的桂冠,也不會戴到頭上。“歷史”是硬指標,“文化”是軟實力,“歷史”是表象,文化是“靈魂”,缺一不可。
吃罷晚飯,我坐在村口乘涼的村民中間,聽他們再一次講述“孫臏夢泉”和“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其實,現在無論你到哪一個景點,都會聽到一個或幾個故事。無須求證故事的真偽,一笑了之是最好的回答。可是在夢泉是不一樣的,早在打造“旅遊景點”之前,這些故事就在村子裡輩輩流傳了。夢泉是個獨姓村,男性全姓李,八十六歲的李興恆講,清康熙四十七年,李氏祖先遷來夢泉定居,不數年瓜瓞延綿,齒口日增。原來住戶胡姓、朱姓、馬姓,日漸式微,最終絕門。個矮、背駝的李興恆是一部夢泉村的活檔案。說起孫臏夢泉、孟姜女哭長城,聲情並茂,活靈活現。他說都是聽他爺爺講的故事。一臉敦厚、木訥相告訴我,這個八十六歲的老人,不會撒謊。那麼從清康熙四十七年算起,滿打滿算至今不過三百一十年,兩千年前故事是怎麼流傳下來的呢?我想到了已經絕戶的原始住戶,胡姓、馬姓、朱姓。夢泉村的歷史,是否可以追溯到兩千餘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閆盛霆副部長的考證支援了我的觀點。閆部長是淄川本地人,對齊長城和齊文化素有研究。他考證:當年這裡是齊國邊陲,齊長城沿這一帶山峰蜿蜒東去,夢泉村所處劈山位置設有重要邊防城堡,駐有一支軍隊。有軍隊自然有家屬,軍隊家屬在山下開墾種地,形成村落,這便是夢泉村的最初來歷。閆部長的考證令我信服。單是“夢泉”村名,絕不是一般人可以起得出來的。“夢泉”在村莊命名法中,屬“事蹟”命名。凡事蹟命名,皆有故事可講。我想,這個故事的源頭也許就在齊國軍隊駐紮此地時期。有一位將軍,把那時候流傳已久的孫臏“夢泉”故事順手拿了過來,作了這個小山村的名字。原始住戶胡、馬、朱等姓氏也許就是當年齊軍的後裔。
在夢泉,流傳已久的.另一個故事是《孟姜女哭長城》,它與《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牛郎織女》一起組成中國四大民間悲劇故事,千百年來廣泛流傳。早在2008年就被淄博市上報,先後列入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民間故事是一個民族智慧的結晶,也是一個時代民心向背的風向標。因為這個故事的生動性與悲劇色彩,成了歷朝歷代人們借題發揮的素材,它順應了文化演變的潮流,在民眾情感和想象基礎上不斷演變、完善,成為了膾炙人口的藝術精品。故無須探究故事發生地和其中人物的真偽。劈山頂上有有一段齊長城,是被專家定論的,《左傳》有“杞梁妻哭夫”之記載,把“孟姜女哭長城”發生地安排在夢泉,是文化的真實,無關歷史。這如同在山海關建一座孟姜女廟的文化背景如出一轍。這次來夢泉,我看到在劈山半山腰新修建了一處“孟姜女”廟,所謂廟,就是一間石頭屋子,石頭屋子裡塑有兩尊女性塑像,是所謂“孟姜女”和其侍女。“神不嫌廟小”,“孟姜女”住在這樣簡陋的辦公室裡,照樣可以擔負起傳播歷史文明、弘揚優秀文化的重任。
夢泉飯店的經理兼大廚叫李興雲,是個絡腮鬍子黑紅臉膛,敦實憨厚的中年漢子。閆部長介紹說,李經理不但會做菜,還有一副好嗓子,唱《孟姜女哭長城》最拿手。說著的功夫,閆部長把圍著圍裙正準備下廚的李經理請到了我們面前。李興雲知道他面前是一幫作家,有些怯場,黑紅的臉膛更添顏色,赤如重棗,扭捏再三,半推半就,“咔咔”幾下,清了清嗓子,朝地上吐了幾口唾液,張嘴唱道:“正月裡來是新春,家家戶戶點紅燈,人家門前紅燈掛吆,孟姜女我門上掛白燈。四月裡來養蠶忙,桑園裡想起範杞梁,桑籃掛在桑枝上,勒一把眼淚勒一把桑。臘月裡來過年忙,家家戶戶殺豬羊,長城萬里冷清清,不見我夫範杞梁。”哀婉、悲慼的曲調從這個男子漢的口中緩緩吐出,繚繞在樹林間,共鳴於聽眾耳畔。我專門採訪了李興雲,他拿出來一本手抄本歌詞,幾十年來,他奔走於大山之中的數十個村莊,抄錄了流傳在淄川東部山區的數種版本《孟姜女哭長城》,和《送情郎》《貞潔男》等民間小調。也許是興趣使然,但他做的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民間文化搶救工作!我對這個憨厚的漢子肅然起敬。
5月18日夜,再一次住進了夢泉森林別墅。窗外,黑黢黢一抹大山的影子。無風,樹們站成一排排忠於職守的儀仗兵。一隻雄性杜鵑鳥,就站在門外的一棵柿子樹上,聲嘶力竭叫喊:“光棍好苦,光棍好苦。”一聲不不迭一聲,悲憤、悽慘,一夜不曾停息。朦朦朧朧中,哀婉的《孟姜女哭長城》小調在耳邊迴響。難道,是範杞梁化作了一隻杜鵑,在尋找孟姜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