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散文
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散文
與家鄉才俊高毅君曾有過一面之緣。年輕、高俊、潁慧、雅儒、拘禮,是當時高毅給我留下的印象。
忽一日,高毅與我通電話,說自己的文集《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付梓在即,希望我能為其寫點什麼。
作為長者,為家鄉後學盡點綿薄之力,一直是心中所願和所在勉為之事,恭敬不如從命,於是,便讓高毅趕快把電子文件發到我的郵箱裡。
於是,高毅《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我亦“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這便有了拙文的寫作。
懷情的人文之行
自古以來,農耕文明孕育了大山子孫孫。高毅從小就學會了務農,爺爺不僅手把手地教會了他的扶犁技術,還給他講了“小牛要學耕,年輕人也要學耕”的道理。可是,農耕文明日益式微的命運終究不可避免。從1998年的春天,懷揣賣掉一頭留來過年的小豬和東挪西湊得來的500元盤纏,踏上了駛往溫州的長途汽車那一刻起,高毅的異地謀職打工生涯便告開始了。可是,在當年的“學耕”少年業已告別農耕文明融入了現代化商業文明,成為了大都市的一員以後,昔日小牛學耕的故事雖然仍然在耳邊迴響。“爺爺早已作古,老黃牛也魂歸天外。”雖然“故鄉的山水依舊,當年學耕的梯田還是一汪清亮的水。時間在趕牛的鞭哨中悄悄滑過,命運在一聲聲的吆喝中起落。”只是當年的“學耕”少年再也回不去那往昔的歲月。(《學耕記》)如是,一種“走出鄉土”與“遙望故鄉”的雙重情感“糾結”一處,這就註定要催發一個懷情人的艱辛人文之行了。
於是,我們便在《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裡看到了一個大山裡的苗家漢子從湘黔邊地義無反顧地奔向長江三角洲的創業、結婚、生子;又看到了一個都市裡的漂泊者的身心、情感與靈魂不斷從都市迴歸鄉村,踉踉蹌蹌一路向我們走迎面撲來。
鞋底廠的老管理員,一向十分嚴厲的溫州老人所給的一個微笑,對這個新來的外地打工者是最為難得的人間溫暖。接著,故鄉的一家報社刊發了作者的《花若離枝》,又給這個在異鄉快要喪失生活勇氣的打工者注入了繼續奮鬥下去的信心和勇氣。自後,作者便從一家鎖業公司的企業報編輯幹起,然後又輾轉了幾個公司。其間擔任過報紙的編輯、人事主管、生產經理、公司的團委書記、公關接待處長、文秘處長,直到《正泰成套電氣報》的主編。既而被評為溫州市首屆十大優秀非公有制企業團幹部,還評上了助理經濟師的職稱,甚至並被公司吸納入股,成為了企業的“股東”,由一個打工者搖身一變,成為了“老闆”。
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種“生命的召喚”,正是在這樣的召喚下,高毅一步一步走在人生的旅途,也一步一步走向心中的歸程。
“為了生存,為了夢想”漂泊四方,人生的路漸行漸遠,家園已遙不可及。“沒有了兒時的夥伴和快樂,沒有了媽媽吃飯時的呼喚,沒有了熱切的鄉音、節日、紅白喜事,沒有了根的牢靠,彷彿是一片離開枝頭的葉子,隨風飄蕩,在一群群陌生的面孔和南腔北調的音域裡,感受自然而然的拒斥和冷漠。”低頭凝思:“家園只是人生的起點或是終點,在起點與終點之間,我們到底是勝者還是敗者?”最後,筆者慨嘆:“也許,“東南飛”之後的我,只能站在遠天遠地的異鄉,成為一隻永遠覓巢的候鳥,而歸不去的家園,將成為我一生一世的靈魂的歸宿。”(《歸不去的家園》)又是中秋,便不禁想起在故鄉教書的日子,“在月明星稀的晚上,殘月如鉤,掛在樹梢。與學生們讀著‘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的詩句。”年少的心思,為詩中的意境和月色而感動。但“多少漂泊的夢想,就從這月色下的山寨萌發,一發而不可收。而這月色,這月下教書的時光”已不再有。(《他鄉幾度秋月明》)高毅“不斷地搬家,不停地找地方。從貴州到溫州,又從溫州到上海。從上海市區到松江開發新區,東挪西移,年年春節,都在不同的地方度過,居無定所。何處,才是漂泊的終點?何處,才是我的家?”於是內心蒼涼之後只好自我慰藉:“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此心安處是吾鄉》)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地方,讓人那麼痛快決絕地想離開,離開之後,又那麼牽腸掛肚地想回來。”《月光灑在老屋窗上》。因此,離鄉之人每年總要找些機會回到故鄉,或是省親,或是資助一些需要幫助的孩子,或是赴親友們的紅白喜事。只要能回來,見到熱切的面孔,聽到親切的鄉音,就不會忘記自己根系何處。(《後記·遊離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水叔雖愛好,可他卻一貧如洗。三個兒子都在外打工,大兒子是賭氣出去的,一去就是十幾年杳無音信,不打電話,不寫信,也不寄一分錢給他們。水叔乾著急。二兒子帶著老婆和孩子在浙江桐廬打工,日子過得艱難,也沒錢給他們。老三沒技術和文化,掙不到錢。”同村的衛東,“兩口子又再次奔波,出外打工。先後到過廣東,福建,浙江等省份。進過廠,打過隧道,做過最苦最累的活。”下一步去哪裡,誰也不知道。(《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正是眼下千千萬萬農村裡《年邁的老人》、《留守的兒童》和《貧困的現實》的真實寫照。“走出鄉土”而又“心繫故鄉”,這是作者內心永難消解和治癒的一道“硬傷”。
在這裡,作者手中的筆,儘量做到了客觀,同時增加了一份責任:不只吟唱那些青春四季、風花雪月的感傷。在逆境中不迷失自我,不淪為金錢與慾望的奴隸,以一份平和而不失樂觀的心態,書寫出自己“打工生涯”的收穫:帶著“生命的歌聲”上路,一路艱行。
流落的文人,思想沒有流落異鄉。清正的人文之行,離鄉的遊子,故園別唸與他鄉情懷已然提升為一種精神。
悲憫的靈魂之旅
在別人的城市裡生活打拼,“孤獨伴生於繁華。沒有人能在燈紅酒綠之間找到真情。”於是,“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完成靈魂上的故鄉之旅,便成了排解“悲憫”的首選。
打工,曾經是作者虛無縹渺的夢想,本以為是其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但經歷過若干年的打工生涯後,作者已能直面深度切入其生活的全部,並能得以在自己的“文字背後再一次反觀生活”:
身無分文的老鄉們風塵僕僕地來到溫州投靠自己,為他們提供食宿,幫聯絡找工作,乃至買衣服、鞋子、牙膏、牙膏。找到了工作要替他們交學費、伙食費、安置費。如果流浪久了找不到工作想回家的,還得貼路費錢。若遇派出所抓非法暫住人員,還得火急火燎地打電話求人將其保釋出來。“老鄉們一拔又一拔:學生、朋友、同學、堂兄弟、堂姐妹、姑嫂姨,我的人,她的人,來來往往。”作者雖然算不了有國家棟梁之材的“濟世”之情,但也確有無愧於家鄉“老大”的一份“濟鄉”之心。(《打工的收穫》)不幸的是,打工崽們似乎註定要當到處漂泊的候鳥。“幾年來,他們進進出出皮鞋廠、眼鏡廠、打火機廠、服裝廠......在城市邊緣無謂地掙扎。來來往往的故事仍在繼續著,只是版本不同。”(《老鄉來了》)但溫州人卻不一樣,老鄉們並沒有找老鄉要工作、要錢,找的是專案、資訊。數年來,他們在外面投資,開店、辦廠,甚至攻城掠地,成為了令人生畏的“溫州購房團”的一分子。他們開著寶馬、賓士,住高檔酒店,買豪華別墅,沒有一個人為生存物資的匱乏而發愁。對此,作者不得不發出由衷的嘆喟:這是一個迥然不同的富人群體。觀念的差別導致了“西部人和東南沿海人的不可逾越的鴻溝。”(《老鄉帶老鄉》)而一群在溫州一家民營企業的“外地打工族”中,有曾在家鄉一家派出所幹了幾年的公安幹部學院的畢業生;有曾在老家電器廠幹了24年56歲的老廠長、總工;有從民辦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工程師;有在大學裡學企業管理專業、在國營企業幹過事市場調研及產品推廣的中管幹部。”他們“追求理想,渴望成功,懷揣一份夢想上路”,有著“打工族”的人生艱辛,卻也有著“打工族”人生的另一種美麗。(《漂啊漂》)
人生,從離開家鄉的那一刻起,註定了每個人都是遠行的過客。不管他走得多遠,還會千方百計地尋找回家的路
然而,作者的歸鄉之旅卻竟陷入了“快樂並痛苦著”的二難境地。下了車,家還藏在巍峨入雲的大山的雲端深處。幾華里短短的回家山路,竟花了整整四個小時才。“因為這該死的路,村裡人可是傷透了腦筋。所有的貨物,都要靠人背馬馱,所有的農產品,都不能順利出山。年輕小夥娶不到媳婦,年輕姑娘全都嫁到了外村。至今,村裡40歲以下的光棍還有近百人。”因此,村裡人天天盼公路,盼通車。但這個夢,做了幾十年依然還是夢。“無奈之下的家鄉人,只能走老路,重新養起馬,組成馬幫,馱運貨物。”《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沒有路的農村,發展何其艱難!高山上的民族村寨,何時才能找到一條真正的致富之路?“偌大的村裡,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一個堂叔的兩個女兒,大的五歲,小的兩歲,個子都不高。髒兮兮的衣服,和她們的奶奶在一起。她奶奶一個人,帶著四個孫子,服侍他們吃喝拉撒。她有四個兒子,兩個在縣城工作,兩個外出打工,都不在她身邊,所以儘管快七十高齡,仍然擔當著照顧孫子們的重任。村裡這樣的留守老人和兒童還有很多。”於是,作者發問:“村裡人的出路何在?打工?務農?淘金?”心思複復,山水重重,這就是作者回鄉的《路啊,路啊》,也是故鄉外出“打工族”的創業艱辛之路,又何嘗不是當下中國所有外出打工人員的生活現狀和生存思考的真實寫照?一邊急於擺脫貧困的不斷掙扎,一邊重複著不斷掙扎的悲哀。這與作者原來希望能把所有的老鄉都帶出來打工以擺脫貧困,願自己是一座橋樑為來來往往的同鄉們架起成功的通道並且走向自強自立的初衷,總是事與願違。
高毅的記敘、描寫和議論並沒有代替理智思考,而是將其匯入了內省和反思,表現了一個端端正正的讀書人、寫作者所具備的敏銳的感悟天分和體察生活的能力。在理性上別開生面,表現出一種洞察幽微與富於批判精神的心靈體驗。
以上一些篇什,每每用一種純粹的記敘、客觀的描寫或平實的議論,在不斷的“行走”中,為我們再現了一個個生動、鮮活的“現場”場景。在“追尋”的“實錄”同時,傳達著一種個體存在、自省和自我超越的生命思考。
悲憫的靈魂之旅,在道德滑坡、世風日下的現實當今,個體生命的追求和良知,或讚美謳歌,或呼喚醒世,或針砭褒揚,讓我們見證了一個具有歷史責任和社會擔當的寫作者的文品、人品,面對人性中本固有的那些真善美與假醜惡的東西所首備的抑揚臧否之精神與氣格。
彌香的鄉土之韻
《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這部集子,篇目繁多,內容雜蕪,但走出故鄉,迴歸故鄉差不多是其內容的全部。而回望故土、歌唱鄉土則是其共同的主題。大多篇什,字裡行間都保留了源自故鄉山川景物的纖細、柔美、俊秀和純樸的鄉土韻味。
緊張、艱辛而孤寞的打工生活,使作者自然懷想起故鄉三月“桐油花開最盛的時候。溼雨伴著輕寒,時而細如牛毛,時而瓢潑如注,一波一波地襲過黔東南的山野。四面八方吹來的風使花朵輕微起伏,顫動,微雨中飄來陣陣的花香。泥濘的山路上灑滿繽紛如雪的桐油花瓣。”可是,隨著“重重的往事隨著山風湧來,那些苦難的歲月和美好的記憶,都散落在這如雲如霞的花海中”了。如今,雖然鞋幫上尚還“沾染著細碎的紅白花瓣,雙眸撫過零落的桐花,臉上帶著冰凍的腮紅。”但路畢竟已一步走遠,遠離了桐油花的芳香。“桐花凍,已成為了夢境。”(《桐花凍》)“那個散落在苗嶺十萬大山中的寧靜山村,那個至今仍然盛產美酒、美女、情歌的地方,那個絕對信奉自由戀愛的民族,那個仍固執地保留著傳統生活方式的苗家村寨,用它深情悠揚的木葉聲、婉轉低迴的遊方曲、迴腸蕩氣的祝酒歌,時時在召喚著漂泊的心靈早日歸去。”(《在別人的城市遙望故鄉》冬陽映照在“山村的吊腳木樓,青石板路青幽幽地伸向巷陌深處,陽光追著格子窗欞進了黑乎乎的房子裡。幾十年的煙熏火燎,原本澄黃的木板全變了亮鐙鐙的黑色,似乎已脫胎換骨,成為另一種不可一世的金屬”。在這裡,作者所觸及到的不僅是矗立了百年的杉樹,還有杉樹倒下成為了“吊腳木樓”後又靜靜矗立了百年的時光和無邊無際的陽光。(《冬陽映照吊腳樓》)故鄉的“老屋早就在十幾年前賣給我堂叔了……火塘還是那個火塘,房間還是那些房間。只是上樓的位置改了,門的朝向改了。幾經煙熏火燎,新裝的木板又變成黑亮黑亮的顏色,與幾十年前的房子顏色無異。”睡在故鄉的老屋裡,作者內心十分安然,似乎做了很多夢,又似乎沒有夢。百感交集中,淡淡的傷感瀰漫心間。(《老屋一夜》)“在老屋的窗前,沐浴著千百年來的月光,仰首迎風,透徹心肺。月光在老屋窗外如水銀般瀉地,山野裡時緊時疏的蛙聲蟲鳴,猶如一曲原生態的《月光曲》,彈過了童年,又彈過了青年,直到今天。”靛藍高空的月亮,皎潔、虛清、飄渺、聖潔而高傲,竟至成了離開故鄉老屋後的母親在別人的城市裡“時時眺望故鄉的方向”。而此刻,作者“滿腔的思念,隨著月色飛越千山萬水”,早已抵達故鄉“老屋”。(《月光灑在老屋窗上》)想起故鄉,“常常在夜半從夢中醒來。夢裡,是故鄉的小河、老屋,是兒時生活的片斷和鄉親的熱切呼喚、”(《想起故鄉》)“憶起曾經躬耕老家的日子。春日遲遲,春風貽蕩。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將衣褲鼓得滿滿的。駕好犁,吆著牛,揚著鞭,寬寬的犁鏵切著沉寂了一冬的田泥,在身後留下一道道忽隱忽現的線條。田裡的水還有些冰涼,但不是徹骨的`冷,而是那種透到神經裡的涼,走上一小會,周身就會暖烘烘的。遠處的山腰傳來多情女子的情歌,布穀鳥在翠綠的枝頭鳴叫。”這種春暖花開的春耕場景,令作者在今後的十幾年裡回憶起來,仍舊心潮澎湃。(《春暖花開》)“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趕歌場,是方圓三十里的年青人們的盛會。趕歌場的那天,來自四鄉八里的人們,將一處山坳圍得水洩不通,一個村寨一個陣營,一群小夥形成一個方隊,一群姑娘猶如一朵盛開的花,五顏六色地開放在山間。只要有人引吭一歌,便會引來滿山和聲。”可是,如今持續了100餘年的盛景解體、消失了,純情的歌聲遠去了,山谷裡聽到的只是老人們那蒼老的吟唱,年輕的黛佩和達樸們都已去了南方,“拿著鋤頭和鐮刀的手操起了機器和工具,出沒在峽谷裡森林間的身影坐在了流水線邊,唱著山歌的嗓子矯情地在卡拉OK廳裡唱起了通俗歌曲。”對此,筆者發出了無盡的感嘆:“曾經喧鬧的山野寂靜了,歌聲已遠去,在春天裡遠去。什麼時候,才能再聽到那蕩氣迴腸的歌聲?”(《遠去的歌聲》)
高毅在回望故鄉、歌唱鄉土時,其著眼點並不僅止於自然山水,而是更多地關注於曾經輾轉在這塊鄉土上生活和由不同的生活場景所構成的普通百姓的生活及其始終不曾改變與放棄過抗爭的命運。這就使得高毅的寫作在很大的程度上打上了鄉土人文烙印的特質。
吳高毅的文字,寫家鄉的山水風情,寫漂泊的辛酸悲涼,寫奮鬥的坎坎坷坷。一個“過客”,客居都市而心繫故土,心繫故土而痴迷都市。只有透過寫作才能讓自己的“身心回家”和“靈魂歸鄉”。這種以切身體驗為直接反饋的寫作方式,對故鄉的眷戀和對都市的無奈,讓他成為了一個漂移於城市與鄉村之間的“遊魂”。
這是一個漂泊者的心聲,一個苗家漢子純樸心性的袒露。從湘黔邊地到長江三角洲,從鄉村到城市,一路走來,所見、所思,他奮鬥,他改變,他記錄,每篇文字都傾注了筆者自己的感情和心血。
回望的隱憂之痛
透過行走來放逐心靈、驅遣落寞和張揚生命,讓心靈與自然對話。高毅用質樸無文的篇章記下了個體的率性思考,留下了自己面對真生活的質疑與對真理的叩問。
雖然不能時常留連於故鄉的山水之間,但心靈重返於故鄉的原野山水,卻能再次尋找到故鄉的感覺,並透過寫作來再現這種地理單元上的行走,實際上,這是在完成一種精神意義上的“故土迴歸”。
猶憶老家後山的風水林,有些已是幾百年的大樹,樹身粗壯,五六人合抱不過來。可是,如今,“真正的原始森林已經越來越少了。值得慶幸的是,風水林大多還在。周邊山裡的原始森林一片片地倒下去了,新栽的人工林也起了又倒,唯有風水林作為村莊的圖騰得以保全下來。”所幸,“作為苗鄉侗寨最後的家園,風水林沒有被洶湧而至的經濟大潮吞沒。”高興之餘,作者卻同時心生隱憂:在貪婪的人性面前,不知它們到底還能堅守多久。(《猶憶風水系一林》)終於,又一棵古樹終結了。“一棵生長了數百年四人才能合抱的古老神樹。被衡老頭鑿洞毒死了。愚昧和貪婪終結了一種文明。”而這個“古樹終結者”的衡老頭竟是得到過“神樹”蔭庇,且是農村改革包產到戶政策落實的獲利者。(《古樹終結者》)《林海濤聲入夢來》寫的是作者雖然遠離了大山,身居都市,但故鄉林海的濤聲卻時來入夢。可是,現實的景況卻是:過去“荒草覆蓋了茶樹,往日欣欣向榮的茶場一片破敗。林場也作為資產抵押了貸款,當年滿懷創業激情的人,也都作鳥獸散,紛紛外出打工謀生。”《那些曾經點燃春天的映山紅》追憶了自己當年在一個漫山遍野映山紅的時節“失學回家”的痛苦經歷。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眼見一群農村的孩子卻仍然步其後塵,“鮮豔可愛的花朵,也即將因為貧困而過早凋謝”。而作為所謂“成功人士”的“我”卻愛莫難助。從而在靈魂深處“感到了一種巨大的悲愴,一種徹底的無奈。”於是發出拷問:“為什麼,農村孩子的求學路這麼艱難。她們難道在人生的起跑線上就要輸給同齡的城市孩子嗎?孩子,我如何才能牽著你的手,讓你走過人生的最緊要關頭?《花若離枝》追溯了早年因為貧窮絕望和難以復說的原因,告別站立了八年所摯愛的講臺,改弦易轍獨自一人到異鄉打工謀生的無奈和惆悵:“不是我狠心,不是我不熱愛教育,8年了呵,整整一個抗戰時期,而我仍在原地徘徊,我一生中最美麗的青春全傾注在山村小學裡,傾注在孩子們身上。直到我扛著行李走出學校的那一刻,25歲熱血男兒的我暢快的任淚流了一臉,我知道我從此一去不回頭。”(《花若離枝》)《英子》透過回憶,書寫了學生英子苦難的人生經歷。好在“英子沉緬在耶穌給她帶來的全新的精神世界裡,重新開始了她新的生活。”在心底祝福英子:“但願好人有好報,人生的路千萬條,一定走好!”《舊信》解讀了十幾個農村孩子,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或在家務農,或外出打工,四散飄零。有的去了廣東,有的來到溫州,進出於一些電子廠和皮鞋廠、服裝廠裡,編織著她們另一個絢麗的夢。但是由於他們太年輕,文化太低,只能在一些不需要高學歷的加工廠裡從事最普通、最簡易的工作,工作環境十分惡劣,還時常面臨著被老闆解僱和拿不到報酬的威脅。”在現實面前,作者切實的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曾經的教育者的可悲,從而反思:“我過去所教給他們的知識,究竟有沒有對他們的人生起過幫助作用?我們所崇尚的教育方式,究竟是抑制了學生的發展還是促進了他們的發展?”
故鄉的土地豐饒卻貧窮,改革開放後最大的改變莫過於一大批年輕人離開世代居住的地方,到遙遠的異地打工謀生。由其帶來的問題是“村莊里人口日漸減少,空巢老人、留守兒童卻日漸增多”。而當年作者執教的小學“鼎盛時期曾有6個班級,230多名學生,如今卻只能開到二年級,學生人數也只有十幾人。”古典鄉村的田園牧歌已蕩然無存,千百年來堅守的鄉村宗法制度禮崩樂壞,處在時代鉅變中的人們成為往返奔波的候鳥。(《後記·遊離在城市與鄉村之間》)
世事輪迴,當筆者真的走出了大山,離開了故鄉,在他鄉安頓下來時,卻又總是如此自覺或不自覺地“回望”故鄉。其間有回望的艱辛和憂苦,更多的是心存回望的隱憂之痛,在作者的心間和筆端緩緩流淌,概可歷見,多可擊節!
它們在向世人展示其彌足珍貴的見證價值的同時,也向世人亮出了書寫者對故鄉所孕育的生命的堅貞、自信和堅持;鄉土對曾經有過的存在境遇的蒼涼況味,對精神苦難的理解,對命運的深層思考與終極關懷。這是一種使苦難轉化為人性智慧的資源,具有深刻的體驗、反省和導向的意味。其懸示來者以軌的意義,也是不言自明的。
流落的文人,流落的故鄉。故鄉,永遠是生命生長壯大的活水源頭;鄉情,永遠是遊子遙想和展望生活的長明心燈。回望,永遠是作者心存的隱憂之痛。
二〇一二年三月三日於凱里靜心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