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粵西遊日記九》原文與翻譯
《徐霞客遊記·粵西遊日記九》原文與翻譯
二十三日 早索晨餐,從白沙隨江東北行。一里,渡江而南,出東界書童山之東。由渡口東望,江之東北岸有高峰聳立,四尖並起,障江南趨。其北一峰,又岐分支石,綴立峰頭作人形,而西北拱邑,此亦東入山之一也。既渡,南抵東界東麓。陂塘高下,林木翛xiāo然,有澄心亭峙焉,〔可憩。〕又東一里,過穆山村,復渡江而東,循四尖之南麓趨出其東,〔山開目曠,奇致愈出。前望〕東北又起一峰,上分二岐,東岐矮而欹斜,〔若僧帽垂空,〕西岐高而獨聳,此一山之二奇也。四尖東枝最秀,二岐西岫最雄,此兩山之一致也。而回眺西南隔江,下則尖崖並削,上則雙岫齊懸,此又即書童之南,群峰所幻而出者也。時循山東向,又五里已出二岐,東南逾一嶺而下,是為佛力司福利。〔司當江南轉處,北去縣十里。〕置行李於旅肆,問狀元峰而上,猶欲東趨,居人指而西,始知即二岐之峰是也。西峰最高,故以狀元名之。乃仍逾後嶺,即從嶺上北去,越嶺北下,西一里,抵紅旗峒dòng。竟峒,西北一里抵山下,路為草沒,無從得上,乃攀援躑躅,漸高漸得磴道,旋復失之,蓋或翳或現,俱草之疏密為致也。西北上一里,逾山西下坳,乃東北上二里,逾山東上坳,此坳乃兩峰分岐處也。從坳西北度,亂石重蔓,直抵高峰,崖畔則有洞東向焉。洞門雖高,而中不深廣,內建仙妃像甚眾,土人刻石於旁,言其求雨靈驗,又名富教山焉。洞上懸竅兩重,簷覆而出,無由得上。洞前有峰東向,〔即似僧帽者。其峰〕亦有一洞西與茲山對,懸崖隔莽,不能兼收。坐洞內久之,東眺恭城,東南瞻平樂,西南睨荔浦,皆重山橫亙。時欲一登高峰之頂,洞外南北俱壁立無磴,從洞南攀危崖,緣峭石,梯險踔虛,猿垂豹躍,轉從峭壁之南,直抵崖半,則穹然無片隙,非復手足之力所及矣。時南山西市,雨勢沛然,計上既無隙,下多灌莽,雨溼枝繆,益難著足。亟投崖而下,三里,至山足,又二里,逾嶺,飯於佛力肆中。居人蘇氏,世以耕讀起家,以明經貢者三、四人。見客至,俱來聚觀,言此峰懸削,曾無登路。數年前,峰側有古木一株,其僕三人禱而後登,梯轉絙級,備極其險,然止達木所,亦未登巔,此後從無問津者。下午,雨中從佛力返,共十里,仍兩渡而抵白沙灣,遂憩舟中。
佛力司之南,山益開拓,內雖尚餘石峰離立,而外俱綿山亙嶺,碧簪玉筍之森羅,北自桂林,南盡於此。聞平樂以下,四顧皆土山,而巉厲之石,不挺於陸而藏於水矣。蓋山至此而頑,水至此而險也。
二十四日 早飯白沙,即截江渡南峰下,登岸問田家洞道。乃循麓東南,又轉一峰,有巖高張,外有門垣。亟人之,其巖東向,軒朗平豁,上多垂乳,左後有竅,亦幽亦爽。巖中置仙像,甚瀟灑,下有石碑,則縣尹王之臣重開茲巖記也。讀記始知茲巖即土人所稱田家洞,即古時所志為白鶴山者。三日求白鶴而不得,片時遊一洞而兩遂之,其快何如!餘至陽朔即求白鶴山,人無知者,於入田家巖,如其即白鶴也。其山東對書童山,排闥而南,內成長塢,二龍橋之水北注焉。〔塢中舟行六十里,可抵二橋。〕
既出白鶴,遂循北麓溯江而西,三里,入東南門。復由正南門出,置行囊於旅肆,乃攜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龍洞巖。先一里,望見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竅重重,以為即龍洞矣。途人指雲:“猶在北山。”乃出一石圈卷門,共一里,越小橋而東,有兩洞門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其南列者為龍躍巖,地稍下,門極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門徑。〕先入南洞,洞內東〔五丈,層〕陟一臺,臺右有竅深入洞前。左有石臺、石座、石龕,可以憩思;右有鄉人莫孝塵通塵之先《開洞記》,謂:“北乃潛龍幽蟄之宮,此乃神龍騰躍之所,因命之曰龍躍巖。”出,由洞北登龍洞巖。
爇炬而入,洞闊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亙如行廊:入數丈,洞乃南闢,洞頂始高。其後壁有龍影龍床,俱白石萎蕤下垂的樣子,上覆下裂,為取石錘鑿半去,所存影響而已。其下有方池一、圓池一,〔深五六寸,〕內有泉澄澈如鏡,久注不洩,屢斟輒滿。幽閟之宮有此靈泉,宜為八景第一也。池前又有丹灶一圓,四圍環起,下剜一竅如門,宛如砌造成者。池上連疊小龕,如峰房燕窩,而俱無通道處。由左壁窪陷處伏地而入,漸入漸小,穴僅如巨管,蛇遊南透五六丈後,始可屈伸。已乃得一旁裂之龕,得宛轉焉。於是南明、小酉各啟洞天,遂達龍躍後腋。
出洞,仍半里,由圈門入,東望龍洞南列之峰,閶闔chāng hé傳說中的天門重重,不勝登龍之企期望。遂由圈內渡溪東行,從棘莽沮如低溫的地方中,又半里,抵山下。初入西向第一門,高穹如峽,內皆牛馬踐穢,不可容足。東入數丈,轉北者愈昏黑莫窮,轉南者旋明穴西透。隨明躡峽,仍西出洞門之上,蓋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門也。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門。其洞東入,成峽如初洞,第峽下逼仄如衚衕,峽上層疊如樓閣。五丈之內,下峽既盡,上懸重門,圓整如剜琢而成者。第峽壁峭削,俱無從上。與靜聞百計攀躋,得上峽一層,而上層復懸亙莫達。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連啟二門,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門也。冀其內下與峽內重門通。靜聞欲從洞外攀枝躡縫直上,餘欲從洞外覓竇尋崖另入,於是又過南上西向第六門,仰望愈高,懸崖愈削,彌望而彌不可即。又過南上西向第七門,見其石紋層層,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竅而入者,可以攀指。遂覆身上躡,凌數十級而抵洞門。洞北又夾坳豎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層,其夾光膩無級,無計可上。乃令顧僕下山覓樹,意欲嵌夾以登,而時無佩刀,雖有豎條,難以斷取,姑漫徒勞往覓之。時靜聞猶攀躡於第五門外,度必難飛陟,因令促來併力於此。顧僕下,餘獨審視,其夾雖無隙級,而夾壁宛轉,可以手撐足支,不虞料想懸墜。遂聳身從之,如透井者然,皆橫繃豎聳,不緣梯級也。既升夾脊,其北復隤而成峽,而穿映明透,知與前所望洞必有一通,而未審所通果屬何門。因騎牆而坐,上睇洞頂,四達如穹廬;下瞰峽底,兩分如璇室。因高聲促靜聞,久之,靜聞與顧僕後先至。顧僕所取弱枝細不堪用,而餘已升脊,亦不必用,教靜聞如餘法登,真所謂教猱也。靜聞既登,餘乃從脊西南上,靜聞乃從脊東北上,各搜目之所未及者,俱不能遠達。於是乃從脊北下峽中北進。西上高懸一門,則第六重門也,不及上。循峽更進,轉而西出,則第五門也。門有石龍,下垂三四丈,頭分兩岐,擊之鏗然。旁有一坐平庋,下臨重崖,上矚垂乳,懸龍在旁,可臥而擾也。由龍側循崖端而北,又得一門,則第四門也。穿門東入,稍下次層,其中廓然四闢。右向東轉,深黑無窮,左向西出,即前第三門之上層也。知重門若剜處即在其內,因循崖窮之,復隔一柱。轉柱隙而入,門內復另環一幽,不遠亦不透也。自第三門而上,連歷四門,初俱躋攀無路,一入第七門,如連環貫珠,絡繹層分,宛轉俱透,升陟於層樓複閣之間,淺深隨意,疊層憑空,此真群玉山頭、蕊珠宮裡也。有莫公臣者,遍題“珠明洞”三字於四、五二洞之上,此亦有心表章茲洞者。時當下午,令顧僕先趨南門逆旅,炊黃梁以待。餘與靜聞高憩懸龍右畔,飄然欲仙,嗒tà然喪我心境變虛物我皆失,此亦人世之極遇矣。久之,仍從第六門峽內,西向攀崖以上。其門雖高張,內外俱無餘地,不若四、五二門,外懸臺榭,內疊樓楹也。既乃逾脊,仍〔南〕下第七門,由門外循崖復南,又得南下東向第八門。其洞亦成峽,東上雖高峙,而不能旁達。洞右有大理寺丞題識,然不辨其為何時何姓名也。此山西向八洞,惟南北之洞不交通,而中央四洞最高而可旁達,較之他處一二門之貫徹,一二洞之勾連,〔輒攬奇譽,〕真霄壤矣。
南崖復北轉至第一洞,乃下山循麓南行半里,有峰巍然拔地屏峙於左,有峰峭然分岐拱立於右。東者不辨為何名,西者心擬為石人,而《志》言石人峰在縣西七里,不應若是之近,然使更有一峰,則此峰可不謂之“人”耶?既而石人之南,復突一石,若傴僂而聽命者,是一是二,是人是石,其幻若此,吾又焉得而辨之!又南半里,將抵南門逆旅,見路南山半,梵宇高懸,一復新構,賈餘勇登之。新構者文昌閣,再上為南鬥延壽堂,以此山當邑正南。故“南鬥”之也。時當午,暑極,解衣北窗,稍涼而下。飯肆中,遂入南門,抵北門,過城隍廟、報恩寺,俱東向。覓所謂“大石巖”者,乃大乘庵也,廢然而下。乃東過察院。東向臨城上。北上北宸chén宮,以為即龍頭山慈光寺也。比至,乃知為北宸。問:“龍頭山何在?”雲:“北門外。”問:“慈光寺何似?”雲:“已久廢。”問“讀書巖何託?”雲:“有名而無巖,有室而無路,可無煩往也。”餘不顧,亟出北門,沿江循麓,忽得殿三楹,則儀安廟也,為土人所虔事者。又北,路為草蝕,荊蔓沒頂,已得頹坊敝室,則讀書巖矣。亦莫孝廉之先所重建,中有曹能始學佺quán《碑記》,而旁有一碑,則嘉靖重建,引解學士縉詩曰:“陽朔縣中城北寺,雲是唐賢舊隱居;山空寺廢無僧住,惟有石巖名讀書。”觀此,則寺之廢不自今日矣。時殷眾多雷催雨,急入北門,過市橋,入龍潭庵,觀所謂龍潭。石崖四叢,中窪成潭,水自市橋東注,隤墜潭中,有納無洩,潛通城外大江也。
甫入庵,有莫姓者隨餘至,問:“遊巖樂否?”餘以珠明巖誇之。曰:“牛洞也。數洞相連,然不若李相公巖更勝。此間巖洞,山山有之,但少芟荊剔蔓為之表見者耳。惟李巖勝而且近,即在西門外,不可失也。”餘仰見日色尚高,急別莫,曳杖出西門,覓火攜具,即從岐北行,遇一小石樑,從梁邊岐而西行,已繞此山東北兩面矣。始知即前拔地屏峙之峰,即西與石人為對者也。既乃繞至西麓,其洞正西向石人峰,洞門之右,有鐫記焉。急讀之,始知其洞有來仙之名,李公為閩人李杜。更知其外列之山,有天馬、石人諸名,則石人之不在七里,而即在此益徵矣。李杜《來仙洞記》曰:“隆慶四年長至,閩雲臺山人李杜至陽朔,出郭選勝,得茲山倚天而中立,其南面一竅,可逾而入也。內有巨石當門,募工鑿之,如掘泥折瓦然。其中有八音、五采,千怪萬奇,其外則屏風、蟠桃、石人、天馬、陳摶、鍾離諸峰,環列而拱向,敞朗宏深,夏涼冬燠ào暖,真足娛也。其明年大水,有巨蛟長數丈,乘水而去洞中,故有專車〔佔滿一車〕之骨,亦忽不見。邑之人異之,以餘為仙人來也,名之曰來仙洞。夫餘本遵倫謹業,恬淡為愉,非有繆巧仙理也,安足以驅蛟而化骨!然此山之幽奇,涵毓於開闢之初,而嬙伏於億萬年之久。去邑不能一里,邑之人不知有斯洞也。一旦而是表於餘,夫不言而無為,莫道于山川,而含章以貞終,以時發,是以君子貴夫需也。於稽其義,有足以覺世者矣。故為之記。門人靖藩朱經弇yǎn書。”記謂其洞南面,餘時佔日影,指石人似為西面,大抵西向而少兼夫南者也。入洞東行,不甚高爽,轉而南,遂昏黑。秉炬南入,有岐竅焉。由正南者,數丈輒窮;由東南者,乳竇初隘,漸入漸宏,〔瓊葩雲葉,繽紛上下。〕轉而東北,遂成穹峽,高不見頂,〔其垂突蹲裂,種種開勝。〕深入,忽峽復下墜淵黑,不可以丈數計。以炬火星散投之,熒熒直下,久而不得其底。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戶歷歷,以火炬隔崖探之,內若行廊,玲瓏似可遠達,惟峽上難於橫度,而火炬有盡,恐深入難出,乃由舊道出洞前,錄《來仙洞記》。從南麓東入西門,出東南門渡口,則舟人已艤yì附屬著岸舟待,遂入舟宿。
翻譯
二十三日早晨找早餐吃了,從白沙灣順江往東北行。一里,渡江往南走,到了東面分界的書童山的東邊。由渡口向東望,江的東北岸有高峰聳立,四個山尖並排聳起,擋住江水往南流。它北面的一座山峰,又岔出分支的岩石,綴立在峰頭如人的樣子,並面向西北拱手作揖,這也是東人山之一了。渡江後,往南到達東面分界山的東麓。上上下下都是池塘,林木秀美自然,有個澄心亭屹立在那裡,可以歇息。又往東一里,路過穆山村,再渡江往東走,沿著四座尖峰的南麓趕到它的東面,山體開闊眼界寬廣,奇異的景緻愈加顯現出來。望見前邊東北方又突起一峰,上邊分為兩岔,東岔矮而傾斜,好似和尚的帽子垂在空中,西側高而獨聳,這是一座山上的兩處奇景。四座尖峰中東面的支峰最秀麗,分出兩岔的峰西峰最雄壯,這是兩座山一致之處。回頭眺望西南方隔江之處,下邊則尖尖的石崖都很陡削,上面卻雙峰一同高懸,這又是書童山的南面,群峰變幻而出現的景觀。此時沿著山向東行,又走五里已走出分為兩岔的那座山,往東南越過一嶺向下走,這是佛力司。佛力司正當江流向南轉之處,北邊距縣城十里。把行李放在旅店中,間了去狀元峰的路就上登,還打算往東趕,居民指向西,這才知道就是那分出兩岔的山峰了。西峰最高,所以用狀元來命名。於是仍越過後嶺,馬上從嶺上往北去,越過嶺向北下山,向西一里,抵達紅旗桐。走遍全洞,向西北一里來到山下,路被草淹沒了,無法上去,只得跌跌絆絆地攀援而上,漸漸登高漸漸找到有石瞪的路,隨即路又消失了,大體上一段路被遮住了一段路又顯現出來,全是草叢的疏密所導致的。往西北上山一里,翻過山向西下到山坳中,就往東北上山二里,翻過山向東登上山坳,這個山坳就是兩座山峰分岔的地方了。從山坳往西北越過去,亂石重疊雜亂,一直抵達高峰,山崖側旁就有個洞朝向東方。洞口雖高,可洞中不深也不寬,裡面放置很多仙妃像,當地人在旁邊刻有石碑,說向她們求雨靈驗,名字又叫富教山。洞上方懸著兩層洞穴,像屋簷樣傾覆出來,無法能上去。洞前有座山峰向東,就是那像和尚帽子的山峰。那座山峰也有一個洞向西與此山對望,隔著懸崖叢莽,不能兼收。坐在洞內很久,向東眺望恭城縣,往東南遠瞻平樂府,朝西南斜視荔浦縣,都有重重山峰橫亙著。此時想要一氣登上高峰之頂,洞外南北兩面全是絕壁聳立沒有石瞪,從洞南攀著險峻的山崖,沿著陡峭的岩石,踏著險要之處,跳過虛空,如猿猴樣垂吊著,豹子般的跳躍,轉而從峭壁的南邊,一直抵達懸崖半中腰,卻是彎窿狀沒有絲毫縫隙,不再是手腳的力量所能及的了。此時南山和西面的集市上空,雨勢很大,考慮上邊既沒有裂縫,腳下灌木草叢很多,雨水潮溼,枝條糾結,益加難以落腳。急忙跳下懸崖來下山,三里,來到山腳,又走二里,越過山嶺,到佛力司旅店中吃飯。居民蘇姓,世代靠種田讀書起家,〔靠考明經科成為貢生的有三四人。〕見有客人來,都來聚在一起觀看,講說此峰高懸陡削,從來沒有登上去的路。幾年前,峰側有一棵古樹,他家的三個僕人禱告後登山,用梯子、粗繩一層層轉上去,備嘗那各種危險,然而只到達樹在的地方,也未登上峰頂,此後從無人問津。下午,在雨中從佛力司返回來,共走十里,仍兩次渡江後抵達白沙灣,便歇息在船中。佛力司的南面,山體益加開闊,裡邊雖然還有殘餘的石峰獨立,可外圍都是綿亙的山嶺,似碧玉替白玉筍般地森然羅列,北邊起自桂林,南面盡於此地。聽說平樂府以下,四面環顧都是土山,而險峻危峭的岩石,不挺拔於陸上卻藏在水中。大體上山勢至此便圓渾起來,水勢到此卻險惡起來了。二十四日在白沙灣吃了早飯,立即截江橫渡到南峰下,登上岸打聽去田家洞的路。於是沿山麓往東南行,又轉過一峰,有個巖洞高張著,外邊有門有牆。急忙走入此洞,這個巖洞向東,軒敞明朗,平坦開闊,頂上有很多下垂的鐘乳石,左後方有個石竅,又幽靜又明朗。巖洞中放置了神仙像,十分瀟灑,像下有石碑,是縣官王之臣重開這個巖洞的碑記。讀了記文才知道這個巖洞就是本地人所稱的田家洞,也就是古時候記載為白鶴山的地方。三天尋找白鶴山卻找不到,片刻之間遊覽一個洞卻兩處都遂了心願,那種快樂如何!〔我到陽朔後立即尋找白鶴山,人們沒有知道它的;到了田家巖,知道它就是白鶴山。〕此山東對書童山,似門扇樣排列向南延去,裡面形成長條形的山塢,二龍橋的水流向北注人灕江。在塢中乘船行六十里,可以抵達二龍橋。
出了白鶴山之後,就沿著北麓溯江往西行,三里,走進東南門。再由正南門出來,把行李放在旅店中,於是帶上火種扛著火把,往西北沿大道走向龍洞巖。起先一里路,望見路右有一座山,幽深高峻,裂開層層石竅,以為就是龍洞巖了。路上的人指點說:“還在北山。”於是走出一個石圈卷門,共走一里,越過小橋往東行,有兩個洞口都朝向西方,一個排列在南,一個排列在北。那排列在南的是龍躍巖,地勢稍稍低下,洞口極其高峻明朗;北洞地勢稍高,草叢堵塞了洞口的路。先進入南洞,洞內向東走五丈,一層層登上一個高臺,高臺右側有個洞穴深入到洞前。左邊有石臺、石座、石完,可以歇息遐思;右側有本鄉人莫之先孝廉寫的《開洞記》,其中說:“北面是神龍潛藏幽居蟄伏的龍宮,這是神龍騰躍的處所,因而把它命名為龍躍巖。”出來,由洞北登上龍洞巖。
點燃火把走進去,洞寬一丈五尺,高一丈,它南面石崖的半壁上,平坦地綿亙著如同走廊;進去幾丈,洞於是向南開闊起來,洞頂開始高起來。洞後石壁上有龍影龍形石床,全是似玉竹的白色石頭,上方下覆下邊綻裂開來,被取石頭的用錘子鑿了一半去,留存下來的僅有點影子而已。它的下面有一個方池、一個圓池,深有五六寸,池內有泉水澄澈如鏡,泉水長期注入卻不外洩,屢次舀去總是立刻流滿。幽深隱秘的宮府有此等靈妙的泉水,應該列為八景的第一位。水池前又有一個圓形煉丹灶,四周呈環狀突起,下邊挖了一個孔洞如門,宛如壘砌成的灶。水池上方接連重疊著小石完,如像蜂房燕窩,然而全然沒有什麼地方有通道。由左面洞壁窪陷之處伏在地上進洞,漸漸進去漸漸變小,僅如像大一點的竹管,像蛇一樣遊動往南鑽過五六丈後,這才可以屈伸身體。不久遇到一處在旁邊裂開的石兔,才能夠轉動身體。從這裡起南明、小酉各自開啟為洞天,於是到達龍躍巖的後側方。
出洞後,仍走半里,從石圈門進去,東望龍洞巖南面排列的山峰,夭門重重,禁不住有登龍門的願望。於是由圈門內渡過溪流往東行,從長滿荊棘叢莽的泥沼中,又走半里,抵達山下。最初走進向西的第一個洞口,高高隆起好像峽谷,裡面都是牛馬踐踏的汙穢,不能容腳。向東進去幾丈,轉向北的地方愈加昏黑無法走到頭,轉向南的地方隨即是明亮的洞穴穿透西面。順著明亮之處登上峽谷,仍向西出到洞口之上,原來是最初入洞時南面上方向西的第二個洞口。從它外邊再往南登上向西的第三個洞口。此洞向東進去後,形成峽谷與最初進去那個洞一樣,只是峽谷下狹窄得如像衚衕,峽上層層疊疊好似樓閣。五丈之內,下面的峽谷到頭之後,上方懸著兩重洞口,圓滑整齊有如挖鑿而成的樣子。只是峽壁峻峭陡削,都無從上去。與靜聞百般謀劃攀登上去,得以登上一層峽壁,可上層又懸垂橫亙無法透過。於是出到洞前,仰望洞上又接連張開兩個洞口,這又是往南上去向西的第四第五個洞口了。希望洞內下邊與峽谷內的兩重洞口相通。靜聞想要從洞外攀樹枝踩石縫徑直上去,我打算從洞外尋找孔洞和山崖由他途進去,於是又經過南面上方向西的第六個洞口,抬頭望去更加高了,懸崖更加陡削,越望而越不可走近。又經過南面上方向西的第七個洞口,見這裡的石紋一層層的,有突出來的地方,可以落腳,有孔洞凹入之處,可以嵌手指攀登。於是伏下身體上登,凌空數十層才抵達洞口。洞北又有相夾的山坳豎起,高五六丈。開始進入上層時,那峽壁光滑細膩沒有臺階,無法可上。只得叫顧僕下山去找樹,打算嵌在峽壁上以便上登,可當時沒帶佩刀,雖有豎直的枝條,難以弄斷取來,姑且漫無邊際地尋找樹枝。此時靜聞仍攀登在第五個洞口之外,估計必定難以飛登上去,因而我強行催促他下來一起在這裡攀登。顧僕下山後,我獨自審視,那處峽谷雖然沒有縫隙和臺階,可峽壁彎彎曲曲,可以用手腳支撐著,料想懸在空中不會墜落下來。於是挺身採用這個方法,如鑽出水井那樣,都是橫向繃緊豎直向上聳動,不必靠梯子臺階了。升上峽上的石脊,石脊北面又墜落下去成為峽谷,而穿通進去有亮光照進,知道與先前望見的洞必有一處相通,但不清楚所通之處究竟是哪個洞口。於是騎在石牆上坐下,向上斜視洞頂,四通八達好似帳篷;下瞰峽底,兩側分開如同美玉飾成的屋子。於是高聲催促靜聞,很久之後,靜聞與顧僕先後來到了。顧僕取來的嫩樹枝細得不能用,而我已登到石脊上,也不必用了,教靜聞按我的方法上登,真是所謂的教猿猴了。靜聞登上來後,我就從石脊向西南上走,靜聞便從石脊向東北上去,各自搜尋眼睛所不能看見的地方,都不能通到遠處。於是就從石脊北邊下到峽中向北前進。西面上方高懸的一個洞口,就是第六洞雙重的洞口了,來不及上去。順著峽谷再向前走,轉向西出來,就是第五個洞口了。洞口有石龍,下垂有三四丈,頭部分為兩岔,敲擊它發出鏗鏘聲。旁邊有一個石座平架著,下臨重重山崖,向上注視著下垂的鐘乳石,懸龍在旁側,可躺下去馴服它。由石龍側沿著崖端往北走,又找到一個洞口,是第四個洞口。穿過洞口往東進去,稍稍下到第二層,洞中空曠,四面擴充套件開去。從右邊向東轉,深黑無底;從左邊向西出來,就是先前第三個洞口的上層了。心知雙重洞口如像刀挖之處就在那裡邊,於是順著山崖去窮究它,又隔著一根石柱。從石柱旁的縫隙轉進去,洞口內又另外環繞成一處幽境,不遠也不通。從第三個洞口往上登,一連經過四個洞口,起初全然無路攀登,一進入第七個洞口,如同連在一起的玉環穿在一起的珠子,絡繹不絕,層層分開,宛宛轉轉地全部相通,升登如在層樓重閣之間,深淺之處隨意,層層疊疊登臨虛空,這真是在群玉山頭、蕊珠宮裡了。有莫公臣這樣一個人,在第四第五個洞的上方遍處題寫了“珠明洞”三個字,這也是個有心表彰宣揚此洞的人。此時正當下午,叫顧僕先一步趕到南門的旅店中,煮好飯等著。我與靜聞高高地歇息在懸萎石龍的右側,飄然欲仙,嗒然喪我,這也是人世間最快樂的時候了。許久,仍然從第六個洞口的.峽谷內,向西攀石崖上來。此處洞口雖然高張著,內外都沒有空餘之地,不如第四第五兩個洞口,外邊懸石如臺榭,裡面疊石如樓閣。隨即越過石脊,仍舊向南下到第七個洞口,由洞口外沿著山崖再往南,又找到南面下方向西的第八個洞口。此洞也形成峽谷,東面上方雖然高高聳峙,但不能旁通。洞右則有大理寺皿的題記,然而不能辨認出他是何時人姓什名誰。此山向西的八個洞,僅有南北兩面的洞不相通,而中央的四個洞最高而且可以四通八達,與其他地方一兩個洞口貫通,一兩個山洞相連相比,這裡獨攬奇觀、獨有美名,真是天地之別了。
從南面的山崖再往北轉到第一個洞,就下山沿山麓往南行半里,有座山峰巍然拔地而起如屏風屹立在左邊,有座山峰峭拔地分為兩岔對立在右邊。在東面的辨不清叫什麼名字,在西面的心裡揣測是石人峰,可志書說石人峰在縣城西邊七里,不應像此峰這樣近,然而假使另外還有一峰,那此峰能不把它稱為“人”嗎?緊接石人的南邊,又突起一塊岩石,如像彎腰曲背俯首聽命的樣子,是一座峰又是兩座峰,是人又是石,它的變幻如此,我又怎能辨得清它!又往南半里,將抵達南門的旅店,看見路南的半山腰,佛宇高懸,有一處是重新建造的,鼓足剩餘的勇氣登上去。新建的是文昌閣,再上去是南鬥延壽堂,因為此山位於縣城正南方,所以把它叫做“南鬥”了。此時正當中午,天氣炎熱極了,解開衣襟向著北窗,稍涼爽些便下山。在客店中吃了飯,就進了南門,到達北山,路過城煌廟、報恩寺,都面朝東方。尋找所謂的“大石巖”這地方,卻是大乘庵,頹然敗興而下。於是往東路過按察院,〔向東,高臨城上。〕向北上了北哀宮,以為就是龍頭山慈光寺了。及到了之後,才知是北衰宮。問道:“龍頭山在哪裡?'’答:“在北門外。”問:“慈光寺像什麼樣?”答:“已荒廢了很久。”問:“讀書巖坐落在什麼地方?'’答:“有名字卻沒有巖洞,有房屋卻沒有路,可以不必麻煩前往了。”我不理會,連忙出了北門,沿江順山麓走,忽然見到佛殿三間,就是儀安廟了,是被本地人虔誠供奉的廟宇。又向北走,路被草侵蝕了,荊棘蔓草沒過頭頂,不久找到坍塌的牌坊和破爛的房屋,就是讀書巖了。也是莫之先孝廉所重建的,其中有曹能始學侄的碑記,而旁邊有一塊碑,則是嘉靖年間重立的,碑文引學士解譜的詩說:“陽朔縣中城北寺,說是唐賢舊隱居;山空寺廢無僧住,只有石巖名讀書。”看了這首詩,知道這座寺廟的荒廢不是今日的事了。此時隆隆雷聲催雨,急忙進入北門,過了市橋,走入龍潭庵,觀覽所謂的龍潭。石崖四面成叢,中間下窪成水潭,水流從市橋往東流注而來,墜落到潭中,有流進去的沒有外洩的,這潭內潛流暗通城外的大江了。剛進庵時,有個姓莫的人跟隨我來到,問我說:“遊覽巖洞快不快樂?'’我把珠明巖向他誇讚了一番。他說:“這是牛洞。幾個洞相連,但是不如李相公巖優美。這一帶的巖洞,山山都有,只是少了割去荊棘剔除蔓草表彰宣揚它們的人罷了。唯有李相公巖優美而且近便,就在西門外,不可錯過呀!'’我抬頭見天色還早,急忙告別了姓莫的,拄著手杖出了西門,找來火種帶上用具,立即從岔道往北行,遇上一座小石橋,從橋邊的岔路往西行,隨即繞過此山的東、北兩面。這才知道就是先前拔地而起似屏風樣屹立著的山峰,也就是西與石人峰相對的山峰。既而繞到西麓,那個巖洞正西向著石人峰,洞口的右邊,刻有碑記。急忙讀了碑文,才知道此洞有來仙洞的名稱,李公是福建人李杜。另外瞭解了洞外排列的山,有天馬、石人各種名字,那麼石人峰不在縣城西邊七里,而就在此地更加得到了證實。〔李杜的《來仙洞記》說:“隆慶四年(1570)夏至日,福建雲臺山人李杜來到陽朔,出城覽勝,見到此山倚天而中立,山南面有一個洞穴,可以登越進去。裡邊有巨石擋在洞口,招募工匠鑿開此石,如同挖掘泥土折斷瓦片一樣。洞內有金、石、絲、竹、鮑、土、草、木八音和青、黃、赤、白、黑五彩顏色的景緻,千奇百怪,洞外就是屏風、蟠桃、石人、天馬、陳傳、鍾離諸峰,環繞排列著拱形相向,寬敞明朗,宏大幽深,夏涼冬暖,真值得歡快呀。那年的第二年發大水,有條長數丈的巨大蟒蛇乘著水勢離開了洞,洞中原有能裝滿一車的白骨,也忽然不見了。縣裡的人對此事很奇怪,把我當作是仙人來了,把它起名叫來仙洞。我本來遵守人倫,謹慎行事,把清靜淡泊視為快樂,並沒有荒謬巧詐神仙的道理,哪裡能夠驅趕蛟龍並化除白骨】然而此山的幽雅奇妙,孕育於開天闢地之初,並隱秘潛伏了億萬年之久。離縣城不及一里路,縣裡的人卻不知有這個洞。一旦被我這樣宣揚,不用言語也不必做什麼,不用大講山川美景,可洞內包含的秀美始終不變,只等待時機顯露出來,所以正人君子貴在等待。至於稽考它的意義,這一點足以警覺世人了。故而為它作了記。弟子靖江王朱經棄書寫。”〕記文說此洞西向南方,我此時觀測太陽的影子,指向石人峰似乎是面向西方,大致是向西卻稍微兼向南的山洞。進洞後往東走,不十分高大明亮,轉向南,便昏黑下來。舉著火把向南進去,有岔洞。向正南去的,幾丈遠就到了頭;從東南去的,綴滿鐘乳石的洞穴起初很狹窄,漸漸進去漸漸寬敞起來,美玉般的花朵,雲朵狀的葉片,上下繽紛。轉向東北,便成了彎窿的峽谷,高得不見頂,那些懸垂奔突蹲踞迸裂的景緻,種種姿態現出勝景。深入進去,忽然峽谷又下墜到一片淵深漆黑之中,不能用丈來計數。把火把散開投下去,火花熒熒一直往下落,很久都不能見到峽底。它左邊陡削的崖壁不能承受腳掌,它右邊鐘乳石柱分為格子狀,如門窗清清楚楚,舉著火把隔著懸崖探視它,裡面好像走廊,玲瓏小巧似乎可以通到遠處,只是峽谷上方難以橫度,而且火把又要完了,擔心深入進去難以出來,只有經原路出到洞前,抄錄《來仙洞記》。從南麓向東進了西門,出了東南門來到渡口,就見船伕已把船泊在岸邊等候,於是進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