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飲》賞析
《寄生草·飲》賞析
白樸(1226—1306以後)字太素,號蘭谷;原名恆,字仁甫,祖籍隩州(今山西河曲),後遷居真定(今河北正定)。下面,就和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寄生草·飲》賞析,希望對大家有幫助!
寄生草·飲
元代:白樸
長醉後方何礙,不醒時有甚思。糟醃兩個功名字,醅渰千古興亡事,曲埋萬丈虹霓志。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
譯文
長醉以後沒有妨礙,不醒的時候有什麼可以想的呢?用酒糟醃漬了功名二字,用濁酒淹沒了千年來的興亡史事,用酒麴埋掉了萬丈凌雲壯志。不識時務的人都笑話屈原不應輕生自盡,但知己的人都說陶淵明歸隱田園是正確的。
賞析
此詞寫飲酒,充滿醉語。醉語多為醒言,它曲折而又含蓄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感情。這正是此首小令的“關竅”所在。
白樸的這首小令表現了不思自思、欲罷不能的那樣一種格外強烈的興亡之慨、感傷意緒。“長醉”、“不醒”兩句,表面上好像在說:醉處夢中,無憂無慮,一切都可以棄之腦後,“今覺而昨非,得意而忘言”,似乎作者大徹大悟了。然而,其中更含著作者內心深深的隱痛:醉也好,睡也好,畢竟有時有限,人生畢竟醒時多,醉時少,醉中“無礙”醒時“礙”,夢中“無思”醒來“思”,說是“無礙”,道是“無思”,恰恰說明“心病”正在於此。兩句開頭語便透露出作者極其矛盾和痛苦的心理狀態。
“糟醃”以下三句,連用三個同意詞發語,即“糟醃”、“醅渰”、“曲埋”,好似將一切濟世救民、建功立業的虹霓之志都否定了,更願千古興亡、世事滄桑也隨著一醉而同歸泯滅。曲中透露出一個原來胸懷大志,希望建功立業,同時對千古興亡無限感慨的人物。然而江山依舊,人世瞬變,作者在國仇家恨面前感到了一種失望;淚痕猶在,心底成灰,於是則寄情於酒,以期醃掉、渰沒、埋去所有的牽掛,一切的攪擾。有道是“舉杯消愁愁更愁”,愈是想要擺脫的東西,它愈是要襲上心頭。縱然是用許多的`杯中物來“醃”、來“渰”、來“埋”,終究是無濟於事的。字裡行間,語意情味,都揭示出作家對建功立業、家國興亡以及曾經有過的凌雲壯志耿耿於懷,拳拳在唸。明人孫大雅為白樸《天籟集》作序雲:“先生少有志天下,已而事乃大謬。顧其先為金世臣,既不欲高蹈遠引以抗其節,又不欲使爵祿以幹其身,於是屈己降志,玩世滑稽。”孫序此說,倒頗中白樸作品肯綮,揭示出白樸玩世滑稽背後深藏著的無限悽楚蒼涼的意緒。從白樸的詞作中可以看出他對興亡事是時時掛懷的:“長江不管興亡,漫流盡英雄淚萬行。”(《沁園春·保寧佛殿即鳳凰臺》)這是白樸居建康時的作品。幾乎同時寫的《奪錦標》,更是發出“新亭何苦流涕,興廢今古同”的悲嘆。就是在他年輕時遊淮揚,也同樣寫出調子十分低沉的詞作:“謾今宵酒醒,無言有恨,恨天涯遠。”(《水龍吟·題丙午秋到淮揚途中值雨甚快然》)
“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這兩句既是全曲的思想總結,又是點睛之筆。不能簡單地認為作者在這裡是嘲笑屈原之“非”,而僅僅肯定陶潛之“是”。這分明是作者一如全曲的聲情口吻,是憤語,是苦語,亦可以說是反語。即讚揚屈子、陶公的不肯同流合汙。表面上看將屈、陶分開來,一“是”一“非”,一為“知音”,一為“不達”,殊不知不求顯達而作隱逸君子並非作者本心本意,如上文所作的分析,作者處於入世和出世的極為複雜的思想矛盾之中,是非界限有時是倒置的,即是所謂“知榮知辱牢緘口,誰是誰非暗點頭”(《中呂·陽春曲·知幾》)。這種貌似曠達,實含痠痛的曲語,正表現了作者思想感情上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不僅是白樸,其他元散曲作家的作品亦有類似的現象。對於這些作品,如不將它們放在當時特定的歷史環境中來考察,是不容易看出它們有什麼積極的思想因素來的。王季思先生說:這類作品“在消極表現中即含有積極因素,未可一筆抹殺。”(《玉輪軒古典文學論集》)戲語並非戲語,而是痛語,狂語,亦可看作是隱語。“人生大半不稱意,放言豈必皆遊戲?”如此去看,白樸此曲便不那麼令人費解了。
有趣的是白樸於酒上並不很貪戀,他曾在《水龍吟》之一序中說:“遺山先生有醉鄉一詞,僕飲量素慳,不知其味,獨閒居嗜睡有味,因為賦此。”可見他的“自飲”也好,“勸飲”也罷,都是為求“嗜睡”,為求忘憂不醒,此中苦澀哀痛,令人黯然,這也是理解白樸“勸飲”曲意的一個很好的註腳。“飲量素慳”且又“不知其味”的人大倡縱酒,有幾分滑稽,而滑稽背後便是無盡的哀痛。
從寫法上來看,這首小令篇幅很小,內涵又是非常的豐富,它耐咀嚼,有意味,格調別緻,韻致獨出。作者緊緊圍繞著“勸飲”的題意,劈頭就觸及了題旨。先說“長醉”的好處,即是“勸”;繼而說明為什麼要“勸”,無非是為了忘憂,將功名事、興亡事、凌雲壯志一古腦都拋掉了,以求內心之平和;最後是評論屈原、陶潛的“是”與“非”,仍然緊緊扣在“飲”字上,全曲層次分明,敘議有致,一氣呵成,渾然無縫。看似隨意之作,實則皆明心跡,完全是有感而發。明人賈仲明挽白樸詞雲:“洗襟懷剪雪裁冰,閒中趣,物外景,蘭谷先生。”(天一閣本《錄鬼簿》)這個評語不僅適用於白樸劇曲,也適於其散曲創作。閒而不閒,意在曲外,這正是白樸的高明之處。明朱權在《太和正音譜》中說白樸曲“風骨磊磈,詞源滂沛,若大鵬之起北溟,奮翼凌乎九霄,有一舉萬里之志,宜冠於首。”“風骨磊磈”,是說白樸身世遭逢,幼經戰亂兵燹,胸中有無限積鬱;“詞源滂沛”,是指白樸之曲造語多變,遣詞豐富,拈句自如;“若大鵬之起北溟”等語則是狀白曲的氣勢。白樸作品歷來被視為綺麗婉約一派,所謂“嬌馬輕衫館閣情,拈花摘葉風詩性”,然這首小令卻別出機杼,極饒自然樸素之趣。通篇如噴湧而出,不乏巧鑿,卻一絲痕跡不露,顯示出作者高超的藝術技巧。整齊的對偶句式,生動自然。“糟醃”、“醅渰”、“曲埋”六字,同一意思,用詞各別,形成一組排比句式,避免了重複的感覺,同時語言簡易、淺顯,富於口語感。“不達”二句,將“不達”前置,便在形式上列出了一雙工對的句子;誇張的修辭手法,給人以形象的啟迪,平增無限機趣;雖是口語聲吻,又處處合於規矩,音韻流暢而富於節奏感,讀來朗朗上口。
總之,白樸此曲表述的思想是深刻的、哀痛的,而表現形式則是淺顯的、達觀的。構思巧妙,用心良苦,寫來全不費躊躇,在綺麗婉約之外又別開生面,堪稱白樸曲中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