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水庫記敘散文

童年的水庫記敘散文

  人生中年時候,遠方的江湖確乎也遊賞過不少,但大抵並不留存什麼印象,唯覺波光閃影的一團而已,回想起來,還是故鄉微小的水庫最令人懷思。

  水庫位於老家村子的後面,叫吳嶺水庫,本地人也稱它吳湖,和老屋間僅隔著一道渠堤和公路,我剛記事時,那時渠堤還未修,屋後雜布著一片爛墳地,公路上馳過的汽車抖來的風,能披開墳堆上的茂草,揚起一路的石塵。

  我們小兄弟那時最大願望就是能過公路,到水庫邊的草叢裡去撿野鴨蛋,據搞魚借宿的大人講,秋冬野鴨棲集的時候,叫聲十幾裡外都能聽見,它們的蛋,往往就白花花地窩布在岸草間,隨便就可踩碰到的。於是我們就試圖到路邊,可一聽到遠遠開來汽車的洶洶笛聲,就嚇得直往回跑。

  這事很快讓祖母知道了,整天憂心忡忡的樣子。終於有一日,她把我們拉到了床沿邊,一臉正經地說:

  “你們知道嗎,汽車裡是專抓小孩的。”

  “啊,是嗎?”我們睜了驚懼的'眼問。”

  “是的,趁你們玩興正濃的時候,車就陡停了,裡面往往突然躥出四五個壯漢來,拽起你就走,你們的小表哥社平就這樣被擄走了……”

  我們那時並不知道所謂人販是怎麼一回事,只是無端地覺得大概凶煞如連環書上的屠戶,脯間長滿胸毛,夜裡夢到都害怕的。

  祖母的騙術果然很有效,連續幾天我們都不敢上公路了。有時候不小心藏貓貓藏到屋後,聽到汽車聲,就趕緊躲到墳塋長草的墓碣下,等汽車走遠,才伸出頭來,撒腿跑回家。

  事態漸漸地平息了,以後再也沒聽到小孩被抓的事,而小表哥社平則似乎一直安然地在烏鳳嶺的禾場前打拐棗吃,確乎從來沒被抓走過,他也不知道被抓的事。

  六七歲的時候,渠堤築起來了,堤上又栽起密密的法國梧桐,老屋和公路間終於有了重重屏障,祖母總算放了心。

  八歲那年的一個黃昏,我終於跟著父親,越過公路,到嚮往已久的吳湖去了。那時庫水早遠遠地淺退下去,坦露出湖底的七里畈來,彌生出一派如綠地毯般的芳菲,我們家其時已臨斷糧,父親帶領我們,挎著籃子,滿地裡俯尋野菜,好回去洗切了,燒煮當飯吃。遠望湖底各處,點點稠布的盡是類我飢餓的人們,在霧靄朦朧的深秋晚間,在悽悽無際的荒草原上,尋覓他們對於生存的渴望。

  命運卻偏將不幸安排到我的頭上,九歲那年的下午,我在屋前土場上玩耍時,被放在地上的竹籃絆倒,胳臂跌斷了,我頓時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回柴屋的稻草上滾地痛哭,而祖母又不在家。我只好到水庫邊找打豬草的父親去,他趕緊回來。接連幾周,他揹著沉沉的我,渡沙洋,走雁門,聯絡四問,費盡周折,終於尋訪到一位年老的鄉醫,將我的骨頭捏正上夾,後來才長癒合了。

  貧苦的日子自有很多的窮快活,十歲那年學會游泳後,我終於可無懼地常到吳湖去了。那些年湖底總是乾涸的,水退露出的堰塘裡,魚格外多。夏天炎熱的中午,村子裡的玩伴們常常帶上魚具,牽了自家的水牛,結伴到七里畈去反堰。我們一般選擇一口面積較小的水域,人和牛先都下去,人戲牛急,竭力攪擾,待魚們耐不住,都浮頭翕嘴,再用網兜從底裡冷不丁地舀。等收穫完畢,往往太陽才剛偏西,牛兒們卻早上岸吃到肚鼓無窩了。 這樣地一舉兩得,不僅晚間可嚐到鮮,而且能快樂地消耗掉難捱的放牛時間。

  七里畈那時委實是我的一塊樂土。每每晚學回來,我總愛到那裡去揪豬草,夜窩草趴地蔓生,葉下綴掛著蝴蝶似的小黃花,豬特愛吃,碾子堰臺下聚生很多,我就牽連不斷地拔起來,夜黑時分,總能聽到祖母過公路來急促呼喚回家吃飯的聲音。

  十二歲那年夏天雨後的一個傍晚,水庫裡的水漲起來了。村裡的大人都背了竹柵罩魚去,我也跟隨前往。在高高的水草叢中穿行,天黑時,人都走散了,又下起小雨,伸手不見五指,迷失方向的我急得東西走動起來。幸好這時東閘的燈亮了,正當我朝著燈光走,好不容易越過溝坎,爬上公路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熟悉的呼喚聲。這來的正是祖母,昏暗的馬燈下,她的衣服全淋溼了,頭髮耷拉著,看到我,現出格外驚喜而輕鬆的神情,然後將我一把摟進懷裡。

  艱辛厚愛的童年時光很快地過去了。從十六歲起,我不得不離開吳湖,到遠方的異地讀書去,只有每年假期回來,才能到水庫邊看看。祖母漸漸老了,終在我讀高三那年故去,埋在了湖岸高坡的祖墓地裡。又過了十五年,在我人生中年旅程之中的時候,勞苦一生的父親也逝別了,他的魂靈也落根到了先祖的墳冢間,同祖母及先輩們共同無語守望著那一碧起伏四季的湖水。每年清明時候,我們兄弟們都要相約到墓地去,燒祭揖拜,默立沉想,似乎又聽到祖母急促呼喚的聲音,並且看到父親艱辛勞愛的背影了,也就更新增我們的沉重,而眼眸早酸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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