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戲劇中的復辭重言研究論文

李漁戲劇中的復辭重言研究論文

  摘要 李漁的戲劇語言雅中帶俗,又能於俗中見雅,務求適合舞臺演出的需要。在他獨特的語言風格中,復辭重言的大量使用是其突出特色。

  關鍵詞 李漁 語言 復辭重言

  李漁是明末清初成就卓著的戲曲理論家。他創作的傳奇現存《奈何天》、《比目魚》等十種,和刻為《笠翁十種曲》,清一色的喜劇。它們代表著清代喜劇的最高成就。他的傳奇無一不是地地道道的場上之劇,新奇機趣而又淺白通俗,有著頑強的藝術生命力。更為人所稱道,李漁特別喜歡使用復辭重言,造成一種獨特的舞臺語言效果。

  復辭重言是一種交錯行文的方式,就是透過文句單詞、短語的重複,使行文呈現一種互動糾纏的樣子。讀起來有一種氣脈流蕩於胸中,一往三折、波瀾迭起的節奏感。

  李漁傳奇作品中大量使用復辭重言的方式。粗略統計,僅《比目魚》一劇,就有60多處。我們來看下面的例子:

  譚楚玉:若要把傢俬作伐,錢財聘他,就是千金也止值得千金價。《耳熱》

  劉藐姑:慢說是面厚家財厚,卻不道名虧實也虧。《聯班》

  譚楚玉:只要令愛受得。學生也受得。我和他有苦同受,有福同享就是了。《改生》

  李漁不僅在賓白中大量使用復辭重言,甚至在不受詞牌要求的上場詩、下場詩裡,也不時使用這種語言形式。《比目魚·發端》中介紹劇情的四句詩是這樣的:

  譚楚玉鍾情鍾入髓,劉藐姑從良從下水。

  平浪侯救難救成雙,莫魚翁扶人扶到底。

  每句的第四個字都在第六個字的位置重複,而且都是動詞,而構成戲劇的重要因素就是透過人物行動推進核心事件。考慮到人物行為在戲劇中的重要作用,有意安排對劇情有重要提示作用的動詞重複,就不是在文字上玩花樣的問題。再看《風箏誤》第一齣《顛末》的下場詩:

  放風箏放出一本簇新的傳奇,

  相佳人相著一副絕精的花面,

  贅快婿贅著一個使性的冤家,

  照醜妻照出一位傾城的嬌豔。

  這首詩形式上非常奇特,每句都用十二個字的長句,而非一般傳奇所用的七言:每句中都重複主要動詞。此劇詼諧幽默,情節構成全在一個誤字,一切都顛倒錯亂,匪夷所思,是以一種玩笑心態寫的種種誤會。作品以一隻“作孽的風箏”為線索,把“鷂誤”的“誤”、“冒美”的“誤”和“詫美”的“誤”層層勾連起來,劇情波瀾起伏,搖曳多姿,又令人忍俊不禁。詩中的“放風箏”、“相佳人”、“贅快婿”、“照醜妻”,構成該劇的主要情節。重複幾個產生誤會的動詞,容易給觀眾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這是李漁作品中大量使用復辭重言的出發點之一。

  李漁復辭重言的構成方式,大致有以下幾種:

  第一,同—個詞的重疊使用,在一句或兩句中形成復辭重言。這也是最常用的一種,比如:

  要我妝男就做生,要我妝女就做旦。《聯班》

  心忙步忙,赴溫柔如歸故鄉。《入班》

  你為我無端屈志增憔悴,吃盡摧殘受盡虧。《改生》

  救虎誰防被虎吞,勸君施怨莫施恩。《誤擒》

  《比目魚》最後一場《駭聚》中慕容介的一段話,堪為這種方式中運用的最為純熟的代表:

  ①凡人得意之境,就要想到失意之時。②譬如戲場上面,沒有敲不歇的鑼鼓,沒有穿不盡的衣冠。③有生、旦就有淨、醜:有熱鬧就有淒涼。④淨、醜是生、旦的對頭。淒涼就是熱鬧的結果。⑤仕途上最多淨、醜,宦海中易得淒涼。⑥通達事理之人,需要在熱鬧場中收鑼罷鼓,不可到淒涼境上,解帶除冠。

  這段說白將人之得意失意,比作戲場上的鑼鼓衣冠。生旦淨雜。引伸出無處不在的熱鬧淒涼,然後再說到仕途宦海,最後歸結為對人事的體悟。行文層層勾連推進,前呼後應。在第①句中,前後的得意、失意,是正反意義上的重複:第②句重複“沒有”二字:第③句是“有……就有……”整個句式的重複:第④句從句式上看,是在重複“……就是……”,而“生、旦”、“淨、醜”、“熱鬧”、“淒涼”,又是第③句中主要詞語的重複:第⑤句承接上句,重複“淨、醜”、“淒涼”二詞:第⑥句作為終點,以“熱鬧場”,上承③④句,以“淒涼境”承③④⑤句:而“收鑼罷鼓”、“解帶除冠”都來自第②句。這段話說的是人事經驗,第①句用“凡人”起,第⑥句以“通達事理之人”收,遙相呼應,讓人不得不歎服作者文思的巧妙與縝密。李漁將戲裡戲外、人海宦海中最為深刻的規律,用淺顯平淡的語句表達出來,可與《紅樓夢》自勺《好了歌》相媲美。

  第二,利用漢語一詞多義構成復辭重言,比如:

  國色從來不宜逢,休將花眼辯花客。《耳熱》

  終不然倒為我面似蓮花也,特將花面題。《改生》

  終不然教我面似蓮花也,反陪那花面妻。《改生》

  第一句中“花眼”的“花”是因為年老而視力減弱、看東西模糊之意,而“花客”則是如花般美麗的女子。作者巧妙地將兩種完全不同的意義組合在一起,幽默詼諧而又有解嘲之意。第二、三句都專在“花”與“面”上做文章,面似蓮花,是用比喻極寫相貌之美:“花面”則是借用舞臺上的“花臉角色”,指奇醜無比的面容。在一句當中,使用同樣兩個字,表達截然相反的意義。讓極美與極醜形成對照,表現了李漁運用語言的純熟,心智的機巧。

  第三,是以一個字為核心。透過聯想組成另外一個詞,在句中重複。比如:

  勸你把屯田當福田,力戰輸心戰。《辦賊》

  非是熱中求媚主,纓冠只為掛冠謀。《辦賊》

  捕魚學會便貪酒,世上漁翁即醉翁。《回生》

  第一句中夫人勸慕容介要以智治軍,“屯田”本是指屯田養兵,由此而聯想到這樣做得好的話,將給主帥帶來後福,故而生出“福田”之詞:“力戰”、“心戰”也是由聯想而形成的復辭重言。第二句中“纓冠”本是指將帥的頭盔,代指為官之意,由此而及功成身退,“掛冠”歸隱,皆是以—個“冠”字生髮的聯想。

  復辭重言的使用,使李漁的劇作在語言上取得特殊效果。這種迂迴往復的句式,更使得語言節奏延緩,言約意豐,有利於觀眾對劇情的把握和理解。另一方面,也使得平易淺白的唱詞賓白幽默機智。這與李漁對戲曲的認識密切相關。也與他對戲劇語言的欣賞情趣有關。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對戲劇提出一個核心觀念:“填詞之設,專為登場”。李漁要求劇作家“既以口代優人,復以耳當聽者,心口相維。詢其好說不好說,中聽不中聽,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笠翁手則握筆,口卻登場。全以身代梨園,復以神魂四繞,考其關目,試其聲音。好則直書。否則擱筆”。他十分欣賞那種“案頭場上。兩擅其美”的劇作。他認為劇作家的本事並不體現在綺詞麗句的堆砌羅列上。而是體現在能用明白曉暢的語言與觀眾溝通,“能於淺處見才,方是文章高手”。他欣賞《牡丹亭》中這樣的詞曲:“夢去知他實實的誰,病來只送得個虛虛的你”,在李漁“最賞心”的曲子中,都具有復辭重言的特點。不知李漁是有意學習、借鑑和發展了前人的這種造句方式,還是因為他對這種語言有特殊感受和喜好,進而欣賞前輩具有類似風格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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