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優躺的社會心理學的論文

葛優躺的社會心理學的論文

  “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並不是什麼娛樂性的話題,它的背後是關於工業社會人們生存狀態的嚴肅問題。不過,在這個時代,人們就是喜歡把一個嚴肅問題娛樂化,這實際上是人們在心理上耍的一個小聰明。

  如果在若干年後,未來的社會學研究者要選擇用一張圖片和一首歌來概括反映2016年以及此後若干年中國社會b部分中下層的生存狀態,那麼我相信當下流行於網路的“葛優躺”和歌曲《感覺身體被掏空》一定會入選:

  葛大爺斜靠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外表邋遢,肌肉鬆弛,神情頹廢,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最為應景的背景音樂則是《感覺身體被掏空》—“感覺身體被掏空,我累得像只狗。”

  代替性表達

  “葛優躺”出自於20多年前的一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於今年突然爆紅於網路,成為被網友玩壞了的表情包;而《感覺身體被掏空》則是今年出自上海的一個名叫“彩虹合唱團”的音樂團體,該曲首發之後即引起了人們的情感共鳴,在網路上迅速走紅。

  顯而易見,“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的爆紅網路,是因為其深刻地觸碰到了社會痛點:在現代工業社會的都市中,人們疲於奔命,缺乏活力,渴望休息。這就是當下部分中下層的典型面相。

  就好像兩千年前的詩經反映了先民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一樣,“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勾勒了進入工業化成熟時期中國人的形象。

  在這個意義上,“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具有了普遍性和時代性,從而獲得了比其他網路表情包和流行歌曲更為深刻的歷史價值。

  有必要首先指出的是,爆紅於網路的“葛優躺”裡的“葛優”已經不是《我愛我家》那個意義上的“葛優”了,他已經被重新賦予了時代性的內容,那其實是一個疲於奔命的部分中下層的集體形象。

  從心理分析的`視角考察,“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在傳播上的成功並不難理解:無數個在當下中國都市生活的中下層在“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裡看到了他們的那個疲於奔命、缺乏活力的“自我”,他們又無法直接地、毫無障礙地表達他們的情緒,而“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具備了代替人們進行自我表達的功能,人們在轉發和傳唱中以一種隱蔽的形式發洩了他們的情緒。在娛樂和宣洩中,生活的空虛感、無意義感得到緩解和治療。

  從這個角度說,“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是人們無聲和有聲的集體表達。儘管這種表達是無意識和娛樂化的。

  說白了,在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生無可戀的葛大爺和加班到吐的彩虹合唱團,大家無非是在借他人酒杯,澆自家塊壘。

  工業社會需要娛樂業來治療

  如果我說“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反映了一種精神病理現象,千萬不要認為這是小題大做,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弗洛姆就在他的《人類破壞性研究》一書中指出:“在現代工業社會中,慢性無趣(無論是補償了的,還是不能補償的)雖然到最近才受人注意,卻早已構成了一個主要的精神病理現象。”

  他這樣描述“慢性無趣”的精神病人:“……在他裡面有什麼東西死掉了,沒有了生氣,與人斷了關係……”剝開娛樂化的外衣,透過葛優那空洞的眼神,認真地去體會由葛大爺集中表現的部分中下層的內心,會發現這個群體的了無生趣,似乎沒有什麼能夠讓他們興奮和激動,弗洛姆這段寫於1973年的文字,簡直是為“葛優躺”量身打造的心理描寫。

  在他們裡面,有什麼東西死掉了。

  《感覺身體被掏空》的歌詞淺顯直白,幾乎屬於直抒胸臆,它描寫了一個加班族內心的疲憊和吶喊:“我累得像只狗”是在說自己生命力的枯竭和活的缺乏尊嚴,“我要去雲南” 顯然是在嚮往“雲南”所象徵的與工業社會對立的田園牧歌式的自然生活,“我要去接爸爸”則是內心情感生活的需要。

  為什麼會這樣?

  讓我們先重複一點心理分析+社會學的老生常談:在一個以社會價值排序為主導的,透過馬克斯·韋伯意義上的官僚制組織起來的工業社會,每個原子化的個人都作為社會零件嵌入到這個精密而龐大的社會機器中。每個人的生活內容、生活軌跡、生活節奏都是像程式一樣設計好的,人的主體性和創造性被強制性地取消了,他的生活裡沒有什麼能夠讓他激動和欣喜的東西,他所有的活動與他的內心並沒有什麼聯絡,他只是為了他肉體的生存而活動,他被降格成了“物”,並且被“物”所統治。

  這正是“感覺身體被掏空,我累得像只狗”背後的深刻隱喻:在一個成熟的工業社會里,人被取消了主體性和創造性之後,他生命的活力被榨乾了,他的尊嚴被降低到“物”的層次,就像一條狗一樣。

  當然,儘管一個利維坦式的工業社會對人的影響力是如此強大,但是人性並不會善罷甘休,它始終想要逃離這種生存狀態,恢復自身的尊嚴,就像歌裡所唱的“我要去雲南,告別回龍觀”。

  所以,“葛優躺”和《感覺身體被掏空》並不是什麼娛樂性的話題,它的背後是關於工業社會人們生存狀態的嚴肅問題。不過,在這個時代,人們就是喜歡把一個嚴肅問題娛樂化,這實際上是人們在心理上耍的一個小聰明,透過將嚴肅問題娛樂化,那麼在心理上就不用認真對待嚴肅問題了,嚴肅問題就這樣輕巧地被迴避過去,不用直面真相的殘酷。

  這一點,在歌名《感覺身體被掏空》的表述上獲得了體現:在事實上,並不是人們身體的“體力”被掏空了,而是生命本身的“活力”被掏空,它表現為缺乏生活的熱情,缺乏積極性和創造性等,為什麼會把“生命”表述為“身體”呢?因為“生命被掏空”則涉及到對生命價值本身的否定,這並不是一般人願意面對的殘酷,將“生命”置換為“身體”,這樣就回避了真正的問題,如果只是“身體被掏空”的話,那麼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了。這是隱藏在語言中的玄機。

  這樣看來,工業社會真的太需要娛樂產業了,它幾乎是對治工業社會所製造的人類存在困境的一劑良藥。工業社會的社會結構、執行方式讓人逐漸喪失了生命的活力,這當然是非常殘酷的現實,但是透過開動娛樂產業,人們獲得了一種“逃避自我”的途徑,用一些膚淺的方式來消解空虛和無聊,從而讓這部社會機器繼續維持下去。

  空虛、無聊,缺乏生活的熱情等等這些症狀並不是西方工業社會所獨有,它是現代社會的必然產物,是現代社會的“負效應”。

  問題和未來

  毫無疑問,工業解放了生產力,將人們從田間地頭主動或被動地配置到現代化的工廠或寫字樓裡進行工業生產。對於傳統社會的農民來說,他們只需要看天吃飯,根據季節和氣候的變化來播種、施肥和收割,並沒有“勞動紀律”的說法,農民群體也只在一種極低的組織化程度上存在。這種低組織化的情況,就像馬克思說的,他們只是“麻袋中一個個馬鈴薯”。

  不過,他們也是相對於工業社會的人們更有主動性和創造性的“馬鈴薯”。

  但是進入工業社會以後,要維持這樣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社會及其的運轉,不得不依賴高度組織化的科層制,這要求人們按照制度、流程以及“勞動紀律”來行動,他的自主活動空間被大大壓縮了。

  藉助經典的弗洛伊德的觀點,“文明”建立在對人性的壓抑的基礎之上,現代工業文明則將這種壓抑進一步深化和隱蔽化了。而這,將以犧牲人的內在活力為代價。

  弗洛姆曾經提出了一個叫做“社會性格”的概念,他認為,一個社會要維持它的正常運轉,就會培養人們適應這種社會需要的特定的性格結構。比如,奴隸制社會會培養人們馴服、順從的社會性格,現代工業社會則因需要人們消化其強大的工業生產能力而會培養人們喜歡消費和佔有、善於自我表現、富有紀律性等社會性格。

  他認為,現代工業社會所培養的“重佔有”的生存傾向會使得人們內在的情感、理性、想象力等心靈的潛能無法得到充分發展,並且窒息人們生命的活力。

  弗洛姆所指出的工業社會存在的問題,我們還需要去解決得更好。

  2015年,“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走紅網路,獲得億萬網友的關注和轉發,但是到了2016年,人們只想在wifi和空調房裡“感覺身體被掏空”、“葛優躺”了。這種變化的背後,隱藏著社會心理的一個轉向:從抱有還想逃離的動力和幻想,對外面的世界感到興奮,到只想什麼也不幹地躺在沙發上,失去對生活中其他事情的興趣。

  這種社會活力的透支即帶有工業社會的普遍性因素,也與當下的經濟下行、房價高企等現實因素有關。從社會發展的角度而言,一個缺乏活力的社會當然並不值得期待。經濟發展、科技創新、社會和諧,都有賴於人們自主性和創造性的發展,這代表著一個社會是富有成長性的,它的未來是樂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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