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每個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善待美文

願每個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善待美文

  我沒有親歷過任何一場死亡,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葬禮。一次,我夢見我的太姥姥,養育過我、臨死前叫著我的名字的太姥姥。光頭,短短的白髮茬,目光平靜如水地看著我。我開始後悔為什麼我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他的葬禮、他們的葬禮?為什麼我那麼軟弱,那麼怯懦?為什麼我自動過濾了讓我悲傷的場面,遮蔽了讓我震動的時刻?

  沒有黑暗的光不是光,是人造的幸福。我一直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小幸福裡,但是世上沒有這樣的小幸福。大幸福是要面對生命的真相,即便遭受創痛和折磨,即便不能陶醉和沉溺。

  秋天的一個上午,我們去松堂臨終關懷醫院。進醫院的前一刻,突然覺得非常害怕。進去了一看,其實是很普通的一個小院子:左邊是普通醫院的'病房,右邊是仿古建築、亭臺樓閣、假山假石。上午太陽好,老人們坐在輪椅上聽著音樂,曬太陽。

  幽暗的走廊兩側有許多病房,我們去的其中一間,一個老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身上蓋著一床小毯子。病房裡有一個護工,房間裡還有一個小電視,聲音開得不大,就是一個俗世的響動。

  我之前沒有接受過“臨終關懷”的培訓,但是我讀了幾本書,看了一些部落格,我總結了一下,面對臨終的病人,最重要的一條是平靜。不需要悲傷、同情、震驚、激動、感慨,平靜地和他相處,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走到生命盡頭的人。

  第二條就是耐心。耐心容易,平靜很難,尤其是面對那些孩子。看見臨終的老人我們尚可平靜,看見孩子,實在難以剋制。房間裡有三個孩子,護士長說,這是同期最少的一次。上個月,還有八個。醫院已經放棄治療,判了死刑的孩子,會被送到臨終關懷醫院來。大多數孩子的父母再也不會露面。我想,他們未必是冷酷,也許就像我一樣,是軟弱——他們不敢面對那道傷口。

  但是,還活著的孩子不是一道已經完結的傷口啊!他們還活著。這些孩子比同齡的小孩兒要弱小一些。一個小男孩兒,兩隻圓圓的對眼,嘴巴總是微微張開,非常可愛。他沒有舌頭,兩隻腳不能伸直。“他活下去是沒問題的!”護士們都說。孩子的表情非常豐富,非常開心。另外一個女孩兒,則顯得悲傷很多。她只有兩歲,剃著光頭,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睫毛長長的,皮膚也白淨。她有癲癇,從來不肯下地走。女孩兒一直用手捂著嘴巴,臉上閃過成人才會有的厭世的表情。

  我們去抱他們,他們的體重很輕。我去握那個小女孩的手,她突然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父母能忍心鬆開這雙小手。

  隨後護士長將我們領到一位老人床前,說老人很傳奇。

  老人確實很傳奇,他是溥儀的最後一任護衛官。在和我們聊天的時候,他在掛水,端坐在病床上,仍高大挺拔。他用日語和我們說話,說:“在日語裡,我就是‘五月蠅’,招人討厭!”我們問他:“一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是什麼時候?”他卻說:“最慘就是四八年徵兵。慘!”老爺子心裡跟明鏡似的。護士長說,他身體沒問題,就是活得不痛快了。人有病,不一定是身子病了,有時是心病。護士長跟老爺子說:“槍林彈雨您都活下來了,不能輸給自己,要好好活!”老爺子大聲地、傲然地說:“沒興趣了!”

  這句話給我很大的震動。活著,對大多數人來說,包括我,都談不上興趣,就是忍耐。一個人出於興趣而活著,失去興趣了就不想繼續,這是多麼稀罕的氣概,多麼清高的心勁兒。他年事已高,但是並非苟延殘喘。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種難得的生命尊嚴。

  “臨終關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並不太明白,但是我想,大概就是幫助病人抵抗病痛,讓他們痛而不苦,讓他們還儲存一些希望,讓他們在最後的這一段日子,回想自己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肯定自己的價值,讓尊嚴重回自己的心頭,將無助和無用的沮喪都放下。如果說漫長的一生就是一部超長的電影,那麼“臨終關懷”就是幫他們剪輯出一個精彩的短片,然後讓他們枕著入眠。

  一位朋友看電影《入殮師》深受感動,寫了這樣一句話:“願每個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善待。”

  死亡時受到的對待,彰顯了我們生命的價值,甚至可以說,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能提升我們的生命價值。善待每一個生命,善待這最後一段旅程,因為,他們的生命,最終會疊加進我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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