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阿那曲》原文及賞析
朱淑真《阿那曲》原文及賞析
阿那曲
朱淑真
夢迴酒醒春愁怯。寶鴨煙銷香未歇。
薄衾無奈五更寒,杜鵑叫落西樓月。
賞析:
清代舒夢蘭(字白香)選輯了從盛唐至清初綿延一千年之間詞壇上共五十多位名家的詞作計一百首,其中就有朱淑真的作品,並註明朱淑真“幼警慧;善讀書,工詩,風流蘊藉”。為了證明朱淑真詞藝高妙,還從前人的筆記文學中詳引了一段故事,大意是曾有人“扶乩”時,朱淑真陰靈為之“乩書”成“《浣溪紗》一闋”,以及“轉眼已無桃李,又見荼蘼綻蕊。偶爾話三生,不覺日移階晷。去矣去矣,嘆惜春光似水”的詞作。“扶乩”云云,當然不必確信;所書之“嘆惜春光”的詞作,倒頗符合這女詞人的特有情愫和穎異風格。現在評析的這首《阿那曲》即為女詞人的優秀代表作。
首句“夢迴……”,“夢迴”是從夢中醒來。全句是唱嘆抒情主人以酒澆愁朦朧入睡,但好夢不成,而不久即被驚醒;而驚醒後因春愁難遣以至心緒更加忐忑不安。讀到此句,人們自然會聯想到南唐中主李璟《攤破浣溪沙》中的那個名句“細雨夢迴雞塞遠”,這句詞曾受到王安石的讚賞,也曾受到王國維的貶抑。說它好,好在生動、形象地刻畫了思婦對遠人的深沉思念。朱淑真順手牽用又巧作改飾,將舊句之秋涼易為新句之“春愁”,使它更貼合女詞人的獨特情性。春天本是“芳草”“和氣”,“柳眼藏嬌”(連同下面所引,均為朱淑真吟詠春景的詩句)的大好季節,曾以“鶯唇小巧輕煙裡,蝶翅輕便細雨中”的如畫美致煥發人們“聊把新詩記風景,休嗟萬事轉頭空”的生活熱情。然而,由於人世的多艱,迫使女詞人在見春,感春時反而既愁悶又畏怯。這樣,這句詞就包熔了更豐厚的人生內涵和更深廣的思想底蘊,從而更耐人咀嚼和尋味。接著寫那鑄製成寶鴨形的銅爐(用以薰香,取暖)內,香料(“煙”)經燃燒已熄滅而香氣卻還在室內瀰漫。這就既繪影繪形地描摹了女詞人的室內情景,又功到自然地暗示了女詞人方才睡夢之淺短,因為爐中香料是居室主人剛剛入睡後才熄滅的,那“煙”已消而香仍在,可見時間之短、空間之窄,益顯女詞人愁思之深、愁緒之激。春夜睡眠無需厚衾,“薄衾”本來足可禦寒。然而現在卻無可奈何於五更天的寒氣侵襲。人之畏寒,正是人之體質羸弱、形單身瘦的換筆形容;而人之所以弱不禁風,則又緣於愁思鬱結,苦夢難遣。唐人戴叔倫就有過“金鴨香銷欲斷魂,梨花春雨掩重門”的意境。讀至此,人們自然又聯想到南唐後主李煜《浪淘沙》的名句“羅衾不耐五更寒”。那個飽有才氣卻不幸論為亡國之君的悲悒之句早已傳響人口,所以女詞人亦隨手借用,可以因熟生熱,迅速喚起人們的心理共識和感情共鳴,且又精巧地把“羅衾”改為“薄衾”,刪汰了原句的庸俗富貴氣而代之以更具常人生活實感的.形態,從而使詞句平添了現實人生的樸素意味。雖只一字之變,竟有點鐵生金之妙。“無奈”亦比“不耐”更富有生活的質感和情味。抒情主人愁思縈懷幽緒緲緲,於春夜的陣陣寒氣中擁衾獨臥卻輾轉難眠,直至明月西沉、東方欲曙……。偏在這怫鬱悽楚的境界中竟又傳來杜鵑鳥的聲聲悲鳴。杜鵑又名杜宇、杜魄、子規。據晉·闞駰《十洲志》等記載,古時蜀國國王名杜宇,號望帝,後來讓國出走,時值二月,子鵑鳥鳴,蜀人懷之,因呼鵑為杜鵑;或說杜宇之魂化為子規鳥,故稱為杜魄,悲啼以至口中流血,因此古代文學常藉以刻畫悲苦境界。如《唐詩紀事》中引有“望鄉臺上秦人去,學射山中杜魄哀”,白居易有“杜鵑啼血猿哀鳴”;後人還有“杜鵑啼落桃花月,血染枝頭恨心長”的佳句,可以參照比較,共賞藝術家刻鏤形象時遣詞句的審美技巧。
本詞於首句點示一個“愁”字為題旨,但“愁”畢竟是心靈中的隱在意緒,究竟怎麼個“愁”法,“愁”成什麼形態呢?朱淑真深懂藝術之壺奧,於是隨後鋪排出富有典型意蘊的一組情境,以具象顯示抽象,用實境表現心境,從而把人引進她的藝術氛圍之中,令人如見其狀、如聞其聲,乃至感同身受地為之一灑同情之淚。這就昭示人們:詩詞之美,美在藝術家創造的富有魅力的意境。所以王國維論詞時說:“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