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浩筆法記原文及翻譯

荊浩筆法記原文及翻譯

  荊浩可以說是北方山水畫派的代表之一。他擅長於描寫宏偉壯美的全景式山水,開創了獨特的構圖形式,看看下面的荊浩筆法記原文及翻譯吧!

  荊浩筆法記原文及翻譯

  (一)

  太行山有洪谷,其間數畝之田,吾常耕而食之。

  在太行山裡有一個洪谷,其間有數畝平地,我就在這裡靠耕種而自食其力。

  有日登神鉦山,四望回跡也。(他本有“入”無“也”)大巖扉,苔徑露水,怪石祥煙。

  有一天,我登上附近的神鉦山,四處張望能依稀看見曲曲折折的人獸足跡。穿過長滿青苔、沾溼露水的小路,只見有二塊象門戶般的大岩石,裡面怪石嶙峋,霧氣繚繞。

  疾進其處,皆古松也。中獨圍大者,皮老蒼蘚,翔鱗乘空。

  我急忙走進去,又見那裡長滿了古松。其中有很粗大的樹幹,樹皮蒼老,酷似魚鱗,長著深綠色的苔蘚,抬頭望去,似騰空飛翔的蛟龍。

  蟠虯之勢,欲附雲漢。成林者爽氣重榮,不能者抱節自屈。

  那盤旋而上的氣勢,好象要衝向九天銀河。茂密的樹林裡透出點點亮光,一些折斷的樹幹疤痕累累,交錯彎曲。

  或(他本有“回”)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掛岸盤溪,披苔裂石(他本作“口”)。

  有的樹根掙裂了巨石,暴露在土石外面,長滿青苔。也有倒下來的,懸掛在溪邊,截住了潺潺流水,溪流因而繞彎。

  因驚其異,遍而賞之。明日,攜筆復就寫之,凡數萬本,方如其真。

  我很驚異地發現了這樣的奇觀,走遍林間觀賞。第二天又帶了紙筆去那裡寫生。日復一日的積累下來,直到畫了數萬張,才畫得比較逼真了。

  (荊浩對大自然充滿一種好奇和敏感、敬畏的心理。他畫熟悉的生活,又仔細地觀察、寫生,研究其中典型的景物,把它昇華為藝術的語言。而“真”,是他重要的審美理想,貫穿於本文始終。)

  (二)

  明年春,來於石鼓巖間。遇一叟,因問,具以所來之由(他本有“而”)答之。

  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又來到石鼓巖中間。遇到一位老者,問起我的來意,我就把前後緣由回答他。

  叟曰:“子知筆法乎?”曰:“叟儀形野人也,豈知筆法邪?”

  老者說:“你懂得畫法嗎?”我說:“老人家的容貌象一個山野之人,怎麼問起我畫法的問題呀?”

  (我覺得“筆法記”的“筆”,應是“繪畫創作”之意,《筆法記》實際上就是《畫法記》。而這“畫法”一詞按現代說法應為“畫理”。)

  叟曰:“子豈知我所懷邪?”聞而慚駭。

  老者說:“你怎麼知道我胸中有多少學問和想法呀?”我聽了又是慚愧又是敬畏。

  (人不可貌相,胸中學問膽識才是有價值的。)

  曰:“少年好學,終可成也。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

  老者又說:“不要緊!年輕人只要好學,結果會成功的。說起畫,畫有六要:一是“氣”,二是“韻”,三是“思”,四是“景”,五是“筆”,六是“墨”。

  (一副長者之風,大家氣概。)

  曰:畫者華也,但貴似得真,豈此撓 矣!”

  我說:“畫就是漂亮,只要畫得像,就能得到真實之美。哪有這麼多麻煩事!”

  (初時認識尚淺,此時以為之真,不同於後來之真。)

  叟曰:“不然,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華,取其華;物之實,取其實,不可執華為實。

  老者說:“不然,畫是你的創作,要熟悉、研究生活中的物象而畫出它的真實面貌和氣質。物象漂亮的,就畫出它的漂亮來;物象樸實的,就畫出它的樸實來。不能把漂亮的東西當成樸實的去畫。

  若不知術,苟似可也,圖真不可及也 。”曰:“何以為似?何以為真?”

  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表面上畫得像是可以的,至於畫出事物本質的真實就難以達到了。”我問:“什麼是表面畫得像?什麼是本質畫得真?”

  (“術”,直譯只能是技術、技法,但文意顯然不是技術層面。因此譯作“道理”。)

  叟曰:“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俱盛。

  老者說:“對客觀事物描摹得像,只是得到它的形似,而不能畫出它的氣質。而達到“真”的境界,須是氣和質都畫得比較飽滿。

  凡氣傳於華,遺以象,象之死也。”

  想要表現神氣,如果只是畫得華麗,而忽略了它的本來的面目,那麼,物象的真實面貌就被歪曲了。”

  (除了表面的像,還要畫出內在神氣的像,即傳神。)

  謝曰:“故知書畫者,名賢之所學也。耕生知其非本, 玩筆取與,終無所成,慚惠受要,定畫不能。”

  我表示感謝,說:“我懂了:書畫是名、賢之人所研究的學問。我是一個種田為生的讀書人,自知不是我的特長,只是因為愛好而玩筆而已,終究不會有什麼大的成功。很慚愧,雖然聆受了您的寶貴教誨,也不一定能夠畫出好作品。”

  (荊浩再一次表達了對學問的敬畏之感、謙虛之態。)

  叟曰:“嗜慾者,生之賊也。名賢縱樂琴書圖畫,代去雜欲。

  老者說:“對物質生活的貪慾無度,是人生的大害。聰明高尚的人以讀書、琴瑟、書法、圖畫為樂事,所以能夠排除物質、肉體上過分的慾望。

  子既親善,但期終始所學,勿為進退!

  你既然對畫畫愛好,希望你始終努力學習,不為名利所動。

  (中國文人畫家受老莊的淡泊寧靜思想影響至深。這裡談了圖畫對陶冶人的性靈方面起到的教化功能。)

  (三)

  圖畫之要,與子備言:

  對創作圖畫的一些重要問題,我與你詳細談談:

  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

  所謂“氣”,就是以你的思想感情指揮這枝畫筆,直抒胸臆,同時必須熟悉生活,對所表現的物象心中有數,以客觀事物的形象,熟練地表達你內心的感情;

  (在並列句式中,他講了“心”和“象”兩個要點,做到心運自由真誠、生活熟悉深入,自然就有了“氣”。“氣”就是神氣、氣質、氣勢、氣韻,這是主體和客體關係配合默契的基本規律。)

  韻者,隱跡立形,備遺(他本作“儀”)不俗。

  所謂“韻”,就是畫中的形象有一種自然流露的意味、不著痕跡的美感,籍此產生生動的韻致。同時對藝術表現的技巧完美、格調高雅不俗;

  (他說的“韻”,是一種內在的、蘊含的精神之美,所以講“隱跡”;而“隱跡”能“立形”,即影響到畫的可視形象。也就是說,內在的氣質,是能夠透過外在的形象讓觀眾感覺得到的,而且也必須依附於形象才能存在。這種精神之美,與格調的“不俗”是有直接因果關係的。它們的配合成功,條件是“備遺”,即對各種技巧、技術問題要有熟練的掌握和完備的實施。)(又:氣為陽;韻為陰;氣為動,韻為靜;氣為外露,韻為內斂,兩者既可分,而又不可分。)

  思者,刪撥大要,凝想形物。

  所謂思,就是對所畫物件進行研究、取捨、佈局、概括、誇張,深化,同時還要發揮想象,使你要表現的物象更真實、更強烈,更理想;

  (畫看似不經意,其實是需要周密思考的。怎樣去“刪撥”,去概括“大要”,發揮想象力,把“形物”加以“凝想”,也就是有了成熟的立意構思才落筆成畫。這是主張以理性作畫。)

  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真。

  所謂景,就是提取眼前景物中美的因素,研究它真實氣質的分寸,發現它的妙處並加以表現、發揮,創造出美的境界;

  (以我的理解,“制”是加工,“度”是忖度。直譯:“制(畫,要先)度時因,(透過)搜妙(的勞動)創(作)真(境)。”四字聯用,就是因時、因地的研究、思考(提取)千變萬化的客觀景物,把它加工成畫,“搜妙”、“創真”就是“度”的結果,“制”的過程。最後集“妙”和“真”於一畫,而成為好作品。不過“景”字作何解?據《王力古漢語字典》P436解,“景”在古代有五種釋義,此處還是與景物、景色之義相近。我以為可當作動詞看,“構畫風景”的意思。因此“度”也是“思”的內容。)

  筆者,雖依法則,運轉變通,不質不形,如飛如動。

  所謂筆,雖然必須遵循一定法則,也要靈活變通,筆意不受客觀形質的束縛,飛動傳神;

  (荊浩理論形神與筆墨矛盾的統一:既要客觀的物象,更要物象的氣質,也要筆勢的飛動,還要用筆墨來傳神。)

  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深淺,文采自然,似非因筆。”

  所謂墨,就是有深有淺,乾溼暈化,要做到根據物象、變化自然、恰到好處、富有文采,這些只靠用筆是達不到的。”

  (這六個字,幸虧後面都有八字的闡發,否則又要成為疑案了。這是他比謝赫“六法”表述方法高明之處。)

  (四)

  復曰:“神妙奇巧:神者,亡有所為,任運成象;

  又說:“畫有神、妙、奇、巧四種:神品要達到似不經意而又精當,任意揮毫而能傳神;

  (“亡有所為”,沒有刻意的、雕琢堆砌的'現象;“任運”自然,任憑心靈的流淌;“成象”,畫出可檢視象。)

  妙者,思經天地,萬類性情,文理合儀,品物流筆;

  妙品是經過巧密精思,掌握天地萬物各種物件的特點,表現外表和本質都能合乎藝術規律,同時觀察研究物象,以流暢自然的筆法畫出來。

  (“文”,即外表形狀色澤之美;“理”,即內在、本質之美。這是指準備取材的客體。“合儀”,猶言得體,應是指透過作者加工後的藝術效果,這是指表現後的藝術作品,兩者渾然一體,符合美的藝術規律,謂之妙。“品物流筆”,觀察研究物象,自然流之筆端,是總結、加強上面三句的意思。)

  奇者,蕩跡不測,與真景或乖異。致其理偏,得此者,亦為有筆無思。

  奇品,落筆縱情自由、變化莫測,不一定拘泥於生活的真實,物象也有變形。但狂怪要求合理,如果不合理了,就等於是有了新奇用筆而缺少完善的構思。

  (狂放得奇,但不能過分。不合常理,片面追求新奇,便屬有筆無思,是不足取的。)

  巧者,雕綴小媚,假合大經,強寫文章,增邈氣象。此謂實不足而華有餘。

  巧品,往往透過雕琢裝飾,以小巧來討人喜歡,表面看也合乎法度,實則是刻意造作文采,想用堆砌的辦法描繪出氣象來。這就叫實不足而華有餘。

  (五)

  凡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絕而不(原文無“不”字)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

  用筆有“四勢”:筋、肉、骨、氣。筆有氣勢,筆斷而勢不斷叫做筋;用筆有起伏變化之勢,畫出實體結構的叫做肉;精神剛正、有生命力量之勢的叫做骨;線條氣勢貫通、遒勁有力、韻律生動的叫做氣。

  (譯此文,重要的是理解文意,用今天的實踐來解釋。如果直譯就沒有意義。如這裡的“筆”當作用筆來解;“生死剛正”是指用筆的精神氣質,而不是技術性的層面;“跡畫不敗”,講的是筆下線條,但其“不敗”的意思很概括,可以解讀很多含義。我的理解,“不敗”的對應是“敗”,即軟弱無力、組織系統渙散、雜亂無章,所以,“不敗”當解作氣勢貫通的、遒勁有力的、韻律生動的狀態。衛夫人《筆陣圖》講筋、骨、肉,荊浩加了一個“氣”,同時認為“肉”也需要,因些更為完備。)

  故知:墨大質者失其體,色微者敗正氣,筋死者無肉,跡斷者無筋,苟媚者無骨。

  據此推論可以知道:墨塊臃腫要破壞物體形象,色彩微弱的要喪失正大之氣,筋死了肉就無所依存,筆跡、筆勢都斷了就沒有筋,滿足於表面漂亮而疲軟無力的就沒有了骨。

  (這段中荊浩借托老者,講出了他對畫理的見解,很是精彩,是本文的核心段落。)

  (六)

  夫病有二:一曰無形;二曰有形。

  說到畫作的毛病有二種,一種是無形的;一種是有形的。

  有形病者,花木不時、屋小人大、或樹高於山,橋不登於岸,可度形之類是也。如此之病,不可改圖。

  有形的病,象花木枯榮不符合季節,在同樣遠近的畫面上,屋比人小,或者樹比山高,橋的兩頭不與岸相接,諸如此類。這類毛病還是容易辨識的,雖然畫上不好改,但下次容易糾正。

  (“度”,度量、忖度、掂量,即是透過比較而辨別。從此字可知上文“制度時因”的“度”亦含此意。“不可改圖”,落墨於宣紙,已成之圖,當然不好改;但文意並不至此,而是說這種幼稚病是“硬傷”,還是容易在下一幅中糾正的。俞劍華《類編》說,原文“不可”應為“尚可”,也不妥當。二病程度不同,但在已畫好的“圖”上,確實都不好改嘛。)

  無形之病,氣韻俱泯,物象全乖,筆墨雖行,類同死物。以斯格拙,不可刪修。

  無形的病,像沒有氣韻,違揹物象結構規律等現象,雖然也畫了許多筆墨,不過是一堆沒有生命的東西。這種拙劣的格調,一時是無法去除和糾正的。

  (拙劣的格調,涉及作者的藝術修養和審美觀,相比“有形”之病,不是一幅兩幅畫中可以糾正的,但在不斷努力中還是可以提高的。荊浩指出了這種“無形”之病的醫治難度比較大。)

  (七)

  子既好寫雲林山水,須明物象之原。夫木之為生,為受其性。

  你既然愛好寫生和創作雲林、山水,必須要懂得物象的特徵和規律。樹木的生長,受其先天特性和環境條件的制約。

  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從微自直,萌心不低。

  松樹的長法,彎而不軟。你看它那枝葉有密有疏,顏色似青似翠。它從小長就一副剛直的氣質,不斷萌發新芽,似有衝向雲天之志。

  勢既獨高,枝低復偃。倒掛未墜,於地下分層,似疊於林間,如君子之德風也。

  主幹越長越高,枝椏受葉的重壓又低垂下來,甚至於倒掛在那裡,但沒有墜落。下面形成一層一層,在樹林間重重疊疊,有點像德高望重的君子那樣厚重穩健的風範。

  (“比德”的思路,貫穿於對松樹精神氣質的理解,使我們想起陶鑄的散文《松樹的風格》。)

  有畫如飛龍蟠虯,狂生枝葉者,非松之氣韻也。

  有的人把它畫得像蛟龍在飛舞,枝葉狂生,這就不是松樹的氣韻了。

  (從這句話中可見,他看不起那種浮躁狂亂、飛揚跋扈的淺薄畫風,所以我在上句譯文中加了“厚重穩健”一語。)

  柏之生也,動而多屈,繁而不華,捧節有章,文轉隨日(原文作“曰”)。葉如結線,枝似衣麻。

  柏樹的生態,線條多彎曲有動感,繁茂而不華麗,紋理疏密節奏有致,隨日光向背自然順轉,葉如根根絲線結成,枝杈像穿著麻織的衣服。

  有畫如蛇如素,心虛逆轉,亦非也。

  有的人把柏樹畫得象條蛇,或者象根綢帶,氣質相反了。因為他心裡沒有數,所以也發生了這樣的錯誤。

  其有楸、桐、椿、櫟、榆、柳、桑、槐,形質皆異,其如遠思即合,一一分明也。

  還有象揪、桐、椿、柳、桑、槐等樹,它們的外形和氣質都各不相同,如果加以認真觀察、思考,一定會找出規律,一一分辨明白的。

  (樹如人,氣質各異,他在這裡強調的,是形和質的各自特徵都要合乎客觀規律,而不是概念化的。)

  山水之象,氣勢相生。故尖曰峰,平曰頂,圓曰巒,相連曰嶺 ,

  對於山、水的形象,氣與勢是互相生髮的,所以山頭尖的叫峰,平的叫頂,圓的叫巒,相連的是嶺,

  (這裡他指出了“氣勢相生”的道理。氣勢是怎麼出來的?是利用山水各構成元素之間的關係,它們之間的對比、關聯、貫通、和諧的關係,它們各自的形、質而形成的“氣”,透過組合、經營,從而產生“勢”的藝術效果。下面荊浩具體地分析山水中各種景象元素的特徵和相互關係的處理。)

  有穴曰岫,峻壁曰崖,崖間、崖下曰巖,路通山中曰谷,不通曰峪,

  有山洞的叫岫,峻峭的石壁叫崖,崖之間、崖下的叫巖,路通山中叫谷,不通的叫峪,

  峪中有水曰溪,山夾水曰澗。其上峰巒雖異,其下岡嶺相連,

  峪中有水流叫溪,兩山夾著的水流叫澗。上半部峰巒形狀雖然不同,下半部崗嶺卻是相連的。

  掩映林泉,依稀遠近。夫畫山水無此象,亦非也。

  山掩映著林泉,近的清楚,遠的依稀。如果畫山水沒有這種氣象,就不是好的山水畫。

  有畫流水,下筆多狂,文如斷線,無片浪高低者,亦非也。

  有的人畫流水,落筆太狂,紋理好象斷了的線,沒有畫出水浪的高低,也是錯誤的。

  夫雲霧煙靄,輕重有時,勢如因風,象皆不定,須去其繁章,採其大要,先能知此是非,然後受其筆法。”

  對於雲霧煙霞,時輕時重。它的走勢,主要是因為有風,形狀很不確定,必須刪繁就簡,概括地畫出主要的態勢。要先懂得這些規律,知道怎樣才正確,然後使用相應筆法來表現。”

  (在這裡他具體分析了山水畫各物象的特徵和組織的規律,指出筆法是為了適應這些物象而設。章法“採其大要”,概括提煉,也是為了表現“形質”。從這裡看來,他在山水畫創作中是把客觀物象放在較重要的位置,而不是以作者意志或者筆墨技巧為主。)

  (八)

  曰:“自古學人,孰為備矣?”叟曰:“得之者少。

  我又問:“自古以來學畫有成的人當中,誰對畫理掌握得最完備?”老者說:“真正能懂得的人很少。

  謝赫品陸之為勝,今已難遇親蹤。張僧繇所遺之圖,甚虧其理。

  謝赫評價陸探微最好,不過現在已很難見到他的真跡。張僧繇所留下的畫,於畫理是很不夠的。

  夫隨類賦彩,自古有能,如水暈墨章,興吾唐代。

  對隨類賦彩的方法,自古就有能人,而水墨為主的畫,到我唐代才興起。

  故張璪員外樹石,氣韻俱盛。筆墨積微,真思卓然,不貴五彩。曠古絕今,未之有也。

  那時有張璪員外畫的山水、樹、石,氣韻都極佳,筆墨從大處到細微處盡皆精妙,對寫真傳神、深入構思、提煉經營,水平很高,而且不用重彩。從古到今,還沒有這樣傑出的畫家。

  麴庭與白雲尊師,氣象幽妙,俱得其元,動用逸常,深不可測。

  麴庭與白雲尊師馬承楨的畫,氣象幽妙,他們深知事物的本原,構圖、落筆氣勢不比尋常,常使人覺得深不可測。

  (元即原,原委、本原,事物的來龍去脈,本質規律。其,當指代山川氣象和藝術規律兩個方面。)

  王右丞筆墨宛麗,氣韻高畫質,巧寫象成,亦動真思。

  王維的筆墨婉轉倩麗,氣韻高雅,有一股清氣。他以巧妙的筆法描寫物件,確是真正動了一番腦筋。

  (“真思”接連兩次出現,其含義應聯絡上文“氣韻思景筆墨”之“思”。“真思”即是深入的“思”,下了功夫的“思”。)

  李將軍理深思遠,筆跡甚精,雖巧而華,大虧墨彩。

  李思訓理法精深、構思周密,用筆精到。雖然巧妙,但過於華麗,在用墨上面太欠缺。

  (“思遠”,也是這個“思”,“思遠”是“真思”的另一種說法。“墨彩”是“墨分五色”、墨的色彩之意,並非“墨與色彩”。說他的青綠山水比較“華”麗,缺少墨的韻味。)

  項容山人(他本作“水”)樹石頑澀,稜角無 ,用墨獨得玄門,用筆全無其骨。然於放逸,不失真元氣象,元(疑此字為贅文)大創巧媚。

  項容畫的樹石姿態強勁,筆墨生澀,稜角轉換自然。在用墨上獨得玄奧,用筆卻全無骨力。他的作品豪放超逸,卻不失所繪畫事物的本真氣象,這樣就大大減少了巧媚之氣。

  (“真元氣象”,有點象現在所說的“生活氣息”,一種鮮活的真實感,不是程式化、概念化的東西。“大創巧媚”,“創”,懲也。猶“挫傷”。此語與上文還是有因果關係的。但“元”字疑是多餘或誤書。俞劍華認為5字均為衍文,非也。)

  吳道子筆勝於象,骨氣自高,樹不言圖,亦恨無墨。

  吳道子在用筆功力上勝過造型能力,格調雖然比較高,但他不善畫樹木,遺憾的是用墨也不行。

  (這裡他評到筆墨與造型的問題,他把兩者分開論述,而兩者並重。)

  陳員外和僧道芬以下粗升凡格,作用無奇,筆墨之行,甚有形跡。

  陳員外和僧人道芬等,比最平凡的畫作稍好些,影響一般。他們在筆墨技巧上,頗有成就。

  (“以下”兩字似不通。因為“以下”是繪畫水平階梯式向下,沒有限制。下到一定程度,就配不上後面的評價了。因此,後面的評論,只能是對陳員外和道芬而言。陳員外何許人,不可考。)

  ——今示子之徑,不能備詞。”

  ——今天告訴你這些畫家的得失,也就是繪畫的路徑,不可能講得很全面。”

  (九)

  遂取前寫者異松圖呈之,曰:“肉筆無法,筋骨皆不相轉。異松,何之能用我既教子筆法。”乃齎素數幅,命對而寫之。

  於是我拿出以前的異松圖寫生稿呈給老者看。老者說:“你的用筆是‘肉筆’,不合筆法,筋骨都與異松不相協調。你是否可以運用我教過你的畫理,再畫異松。”隨即送給我幾段素絹,叫我面對著松樹寫生。

  (“肉筆無法”我認為是指用筆。而用筆是受畫理指揮的。“教子筆法”這當指畫理,因為他上文沒有談過具體的用筆方法。)

  叟曰:“爾之手,我之心。吾聞察其言,而知其行。子能與我言(他本有“詠”字)之乎?”

  老者說:“用你的手,與我的思想結合起來吧。我聽見了這個人的言論,就知道他會怎麼做。你能和我談談你的想法嗎?”

  謝曰:“乃知教化,聖賢之職也。祿與不祿,而不能去善惡之跡。

  我表示深深感謝,說:“我現在知道了,教導別人是聖賢之人的天職。藝術創作不管能否得到利祿,揚善去惡的路線是不能改變的。

  感而應之,誘進若此,敢不恭命?”因成古松贊曰:

  我對您的無私傳授很感動,一定要付諸行動。您如此循循善誘,希望我進步,我怎麼能不恭敬從命呢?”於是作成《古松圖贊》:

  “不凋不容,惟彼貞松。勢高而險,屈節以恭。

  讚詞大意:“盛暑不會驕狂,寒冬不會凋零,這就是堅貞高潔的青松!雖然樹幹挺拔、直衝雲天,卻屈身俯首謙恭。

  葉張翠蓋,枝盤赤龍。下有蔓草,幽陰蒙茸。

  茂密的葉子象張開的翠蓋,枝杈盤曲象出水的蛟龍。樹下藤蔓雜草攀援,樹叢遮陰幽暗蒙茸。

  如何得生?勢近雲峰。仰其擢幹,偃舉千重。

  你為何有這麼頑強的生命力?你怎能生長在高高崖頂的雲中?我仰望擢向天空的枝幹,它的巨臂能舉起千斤之重。

  巍巍溪中,翠暈煙籠。奇枝倒掛,徘徊變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

  溪水邊挺立著高高的古松,遠望是一片深綠的煙霧朦朧。奇特的樹枝從崖上倒掛,欲上先下千姿臨空。旁邊生長著無數芳草雜樹,渾成和諧的畫面而又不相雷同。

  以貴詩賦,君子之風。風清匪歇,幽音凝空。”

  詩人見了如獲至寶、詩興勃發,爭賦你的君子之風。清香的風綿綿不絕地吹過,幽幽的松濤聲凝響於太空。”

  (這首畫贊,就是對《古松圖》的文字描述,表明此時的荊浩畫松,已經不僅是外表畫得像,而把松樹的精神氣質的“真”都表達出來了。)

  叟嗟異久之,曰:“願子勤之,可忘筆墨,而有真景。

  老者看了,驚歎良久,說:“畫得好!希望你繼續勤奮學習,必要時可以忘掉筆墨,一心去追求“真”的境界。

  (在老者讚歎荊浩新畫的松樹之後,他發出了“可忘筆墨,而有真景”的議論,可謂至理名言。他在文章之尾特別點出這句話,足見他對這個觀點的著重。他把一個“真”字,放到特別重要的位置上,而且指出只有不斤斤於筆墨,才能把注意力集中於“真境”的創造。不為筆墨而筆墨,是為“真”而用筆墨,把筆墨放到第二位上。但是他絕非不講筆墨,只有在筆墨十分純熟時才能做到“忘”了筆墨。圖真——君子之風——氣韻俱盛,是他的審美思想三部曲,也就是真善美的統一。)

  吾之所(他本有“居”字)即石鼓巖間,所字即石鼓巖子也。”曰:“願從侍之。”叟曰:“不必然也。”遂亟辭而去。別日訪之而無蹤。

  我就住在石鼓巖間,名字就叫石鼓巖子。”我說:“願意跟隨您、服侍您。”老者說:“不必了。”遂急急忙忙辭別而去。以後再去尋找卻沒有蹤影了。

  後習其筆術,嘗重所傳。今遂修集,以為圖畫之軌轍耳。

  我按照他教授的創作方法去學習、實踐,很重視他傳教的理論。所以我現在把它寫成文章,作為今後學畫人借鑑的法則。

  (關於意譯,我認為首先要揣摩作者的原意,同時把我現在的理解與之相結合。綜觀《筆法記》,它總結了前人的經驗而有所發展,而且對後世影響是很大的。但它也是十分簡括的。今天,繪畫的理論當更完備、細化、深入,也更為複雜。回顧荊浩的理論,對簡化思路,廓清迷霧,具有現實意義。特別是他對以“真”為主的真善美統一思想的強調,是需要我們在實踐中永遠堅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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