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竹馬看兒嬉,始覺春光為醉人散文
紙鳶竹馬看兒嬉,始覺春光為醉人散文
陽光從草地潛伏進我的窗臺,空氣寒涼依舊,瀰漫著水汽的窗玻璃,依稀有昨夜霜花消褪的痕跡。
舒醒了的城市,在窗外無法無天地喧鬧。
陽光被徹底驚醒,在幾盆綠植上炸裂開來,透著一番明淨的歡喜。
那透著的歡喜,恰如這些時日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有著一種觸手可及的希望。
暌違已久的春,以這般方式,重新降臨世間。
處理完案頭的工作,午飯的時間尚早,想著一公里外的仙林湖公園,久已不去,莫若去邂逅一番春光,倒也美妙。
晴風暖陽,彷彿空氣中瀰漫著初戀的味道,有人在放紙鳶,在久違的藍天裡追逐。
紅的、綠的、黑的、白的、紫的,奼紫嫣紅,恍若小學生的課文書上,那些令人懷舊的畫面。
我曾有過一隻紙鳶。
那是一隻魚鳶,在水暖春江的童年,浮游過杜鵑滿山盛放的時節。
清早,祖父從山間砍來一株綠竹,劈成篾條。
簡單的兩根篾條,一頭用棉線紮緊,餘下的交叉固定,前端做魚頭,中間用竹枝撐開,形成橢圓形的魚肚,尾部用短枝固定,做成魚尾。
祖母取出壓箱底的納鞋布。這布,曾是我襁褓中用過的尿布。
一片片扯來這這花花綠綠的布條,渾身披掛,學著戲臺上學來的腔調,“阿孃阿孃,我唱戲文給儂聽。”
祖母笑著奪了回去,“哦呦,小時光屙屎屙尿墊屁股的東西,蓋到頭上腌臢不?”
我搬了凳子挨著祖母坐下,看著她製作鳶子,小小的心早已遮掩不住漫天的遐想。
“阿孃阿孃,鳶子啥時光做好?”
“心莫急,等些些就好了。”
“阿孃阿孃,鳶子好飛多些高?”
“鳶子飛到雲彩裡,天上的'太公太婆都曉得是阿拉阿囡在放鳶子,太公太婆摘了棉花糖給阿囡吃。”
“阿孃騙人,天上哪有棉花糖?”
“儂看天上的雲,都是菩薩變出來的棉花糖,阿囡把鳶子放得高高的,就能吃到棉花糖了。”
我望了望天上的雲朵,催促著祖母,“阿孃阿孃,鳶子啥時光做好?”
祖母笑著和我說話,手裡的針線不曾停歇。
尿布一塊塊拼湊縫合,照著架子的比例裁出魚的形狀,用針線縫在魚鳶的竹架上,又裁了長長的兩條布,綁在魚尾做飄帶。
這隻紙鳶僅有一次上天的機會。
那是大我六歲的堂叔,在山腳的田野間,花費了一個下午送上天空的。
而在餘下來的時間裡,紙鳶被我用一根長長的棉線,從村的東頭拖到村的西頭,在與地面的摩擦中,與樹木的糾纏間,跌跌撞撞、縫縫補補,陪我度過了一季的春光明媚。
夏天的時候,我去了城裡的小學堂上學。
那個紙鳶,祖母掛在牆上有好幾年,祖父勸她扔了,因為厚厚的補丁,已經讓紙鳶飛不動了。
祖母卻一直唸叨,“這是阿囡的寶貝,阿囡回來要玩的。”
而我,到底沒再碰它一回。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級組織紙鳶比賽,要求學生人手一隻。
回家告知父母,央求他們去集市上買一隻。
那時家境窘迫,父母自然捨不得花五塊錢買一隻紙鳶,我哭鬧了好久,終以被暴扁一陣收場。
來城裡探望我的祖母聽說後,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事體可做,不聲不響走了20餘里的地,返回山村的家,取了那隻早已被我忘卻的紙鳶來“救駕”。
“阿囡、阿囡,儂看,阿孃一直留著呢”,祖母自認解了我的困境,言語裡都是驕傲。
我卻在氣頭上,加之這隻紙鳶實在賣相難看,一把奪來擲於地上,用腳狠狠踏了幾下,“嘎難看的東西,拿去學校,塌臺去啊?”
祖母默默撿起紙鳶,愣了好久,直到母親要將我拖出去教訓,才回過神來,將我抱到一邊,用袖子抹乾淨我滿臉的淚水。
“不就一隻鳶子嗎?打小囡做什麼?”祖母埋怨著母親,拉了我的手往外走。
祖母執意當晚要回去,我送她到弄堂口,分別的時候,我的手裡多了幾張鈔票,一毛兩毛的鈔票,整整五元。
祖母一輩子沒有工作,也從不開口問兒女要錢,但她似乎從未缺過錢。
放假回村的日子,她總能掏出錢來,去村子裡的肉鋪割肉,去魚攤買魚,將我小小的肚皮塞成滾圓。
只是到了長大以後,我才時常憶起,那清晨的鄉間小道,祖母花白的頭髮在晨風中飛揚,一擔地裡割來的蔬菜,從山村挑往城裡的早市。
祖母離世已近十年,兒時隨她生活的時光,總在舊夢裡依稀。
我終究沒能讓紙鳶飛入雲彩,我不知道天上的祖母,是否能看見我。
只是那隻紙鳶,我再也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