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上老鴉嶺散文
獨上老鴉嶺散文
13歲那年,我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獨自上一次老鴉嶺。何以說大膽,還要決定?因為從我記事起,還沒有哪個小孩敢獨自上老鴉嶺,便是結伴也不敢。
關於老鴉嶺的傳說太多,什麼一到晚上就有好多好多的鬼火飄移啦,上面陰氣太重啦,還有人在那裡上吊啦等等。以致老鴉嶺成了恐怖的代名詞,成了小孩前往的禁區。即便是大人,若非為生活計,也極少涉足。倘若哪家小孩不聽話,大人只要說出“老鴉嶺”三個字,那小孩原先怎樣哭鬧,何樣倔犟,也必定立刻變得乖巧起來。在我們一群童年玩伴中,要是誰拍胸口說他膽子大,便立馬有人站出來挑釁似的指著他或她問:“你敢上老鴉嶺麼?”
老鴉嶺離我家並不算遠,站在老屋的廊簷下,就可望見它那鯉魚脊似的山樑和山頂上那棵枯了一半枝丫的老楊梅樹,還有那一大群常常在落日的餘暉中馱著金色飛向建築在枯枝間的老巢的烏鴉。
去老鴉嶺的路卻並不短。我去的那天是中午,幹了半天農活的父親在堂屋左邊廂他的房間裡打著響亮的鼻鼾,大黃狗趴在堂屋門口厚厚的木門坎旁眯縫著雙眼,似睡非睡。
時值七月,太陽甚猛,我戴了頂父親的舊草帽,從廚房後門出去,避開黃狗,經過六叔婆家的後院、五叔的老屋場,穿過大棠梨樹的濃蔭,穿過田塍小路,走過小橋,繞過橋頭的碾米房和油榨坊,當兩棵高大的板栗樹和一片零零散散的毛竹林出現在我眼前時,我知道我已來到老鴉嶺的山腳。
心不禁有點怦怦怦地跳起來。我想起了因難產而死的義發嫂躺在棺材裡的樣子:臉色慘白,眼窩深陷,口鼻堆滿白色的泡沫,僵直僵直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那年我八九歲光景。後來聽說她就葬在老鴉嶺上。過了兩年,隔壁阿桂嫂因難產而死也葬在老鴉嶺上。緊接著,村中五保戶盲二哥夭折的不到三歲的養子也葬在上邊。
“呀——!”剛走到山樑,臨近老楊梅樹時,棲息在枝丫間的一隻烏鴉大概感到了人氣,突然大叫一聲,把我嚇得匍匐在地,其時臉色一定是蒼白的。接著,感到頭頂一片烏雲,伴著撲楞楞的拍翅聲和呱呱呱的叫聲。我許久才回過神來。待烏鴉重新歸巢,叫聲平息後,才雙腿發軟地站起來。這時,一陣唰唰唰的聲音又傳進耳鼓,定睛看去,只見小路左側密實雜亂的黃茅草紛紛往兩邊倒。憑經驗判斷,我知道這是一條來勢不小的過山風(毒蛇)往山下滑行去了。
雖然生來怕蛇,也怕那帶著幾分神秘與淒涼的鴉叫聲再次紛起,但是個性要強又對一切感到好奇的我,仍然硬著頭皮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路。
不知走了多久,老楊梅樹已被拋在身後,一直往上蜿蜒的山路開始緩緩地下斜,眼前出現一片稍稍開闊的黃茅地,我的心再次怦怦怦地跳起來,腳板也一陣發涼。我知道最考驗我的時刻來到了。果然,繞過一叢果實累累、高過人頭的桃金娘樹,三座隆起的黃土堆突然出現在眼前。儘管早做思想準備,心裡還是使勁地咯噔了一下。
三座墳,兩大一小,幾乎排成一列,相距不過十來米。沒有墓碑,可見點過的蠟燭、燃盡的香梗和未燒盡的板結成塊的錢紙殘留在墳前淺淺的一片茅草中。憑泥色和大小,我很快判斷出:兩座大的是義發嫂和阿桂嫂的,夾在兩墳之間小小的那座是盲哥夭折的養子的`。
不知是有意考驗自己,還是怕得失去了主意,反正我在三座墳冢之間腳步輕飄地轉悠了好幾圈,轉來轉去,原先緊張的心情慢慢恢復正常,腳步也踏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下山回家後,我即刻向同伴們昭告,說我已獨自上過一趟老鴉嶺了,剛剛回來。同伴們都擠眉弄眼的不相信,堂哥阿五還甕聲甕氣地說:“任你說到天上我也不信!”說罷,勾起右手的食指放到嘴邊打了個響亮的唿哨,趾高氣揚地走了。
儘管同伴們不相信,然而我知道,除了三個新舊不同的墳堆和自我感覺出來的有點肅穆的氣氛外,老鴉嶺和別處沒有什麼不同。而且我還知道,只要心中沒有恐懼,就沒有什麼可以嚇倒你,有時,嚇倒自己的往往是自己。
13歲那年的一次經歷無疑是我人生的一筆寶貴財富,它讓我在人生的旅程上對未知的事物敢於大膽探索,對橫亙面前的困難勇於克服,它讓我成為一個有個性的獨特的我,它讓我體會和收穫到膽小鬼所無法體會和收穫的快樂與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