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訪月下寺散文

叩訪月下寺散文

  草木深深處,朗朗月輝下,一座千年小寺臨崖佇立,白牆碧瓦迤邐曲伸,藉著山勢扶搖而上,又緣著另一端的崖壁蜿蜒而下,形成一個介乎方圓間的古剎院落。夕陽殘紅將去,寂寥的夜色愈濃,幾聲蟬鳥的嘯叫,撕破了黑暗將傾的沉悶,但也平添了一絲孤冷的氣息。

  我是不知不覺走向它的。以前甚至不知道在這寂寂的小山上,還隱匿著如此端莊肅穆的一座寺院,也不在意它的深深庭院中,有著怎樣清冷或怨艾的故事。紅塵囂囂,早是無盡地消磨了人的時光和精力,篡改了內心的渴想和記憶,使人無法始終地堅守情感的堡壘,因為紛至沓來的誘惑,以及力猶不逮的無奈,還有一些難於抗拒的逼迫,總是悄悄地瓦解著夢想邊緣的圍欄,最後促成一顆心的枯萎和寂滅。

  對於人來說,但凡那些神秘之所,大概多少是一種沉重的承載,它的孤獨自在,超然物外本身,就昭示了它的不凡。假如它的容納和蓄積又特別厚重,而且玲瓏秀雅,那麼接近它就意味著冥冥間彼此的吸引,有著一種命運緣定的必然。因為在遙遠的時空中,忽然知道某一個地方,竟然存在著一處與自己性情相諧、心心相印的所在,無論如何,這大概是佛祖的安排,是一種不可違逆的緣定。而這種默默沉靜的緣分,卻足以將一顆將滅的心靈喚醒。

  我久久地在寺外徘徊,思緒零亂而迫急。然而一扇木門沉沉關閉,裡面插得緊緊,似乎有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像一幅漠然的表情,一雙無視的眼神,它甚至阻止了我舉手叩門的慾念,打消了闖入它心扉的勇氣。即使我有口若懸河的能力,但是在這緊緊閉鎖的門前,也只能理智和禮貌地保持著敬意。它是不被打擾的靜地,聖潔澹定,像一朵幽谷的蘭花,向著空闊和無限,開放著它的高格和節操。

  多年前讀林清玄,他說最令他崇敬的和尚尼姑,都是人世間最有情的人。由於他們在人世的濤浪中醒悟到情的苦難、情的酸楚、情的無知、情的怨憎,以及情所帶給人的惱恨與不可解,於是他們避居到遠離人情的深山海湄,成為心體兩忘的隱遁者。

  不知為什麼,讀過他很多禪悟的精美作品,偏偏記住了這一段飽含著對人世間無奈體味的話,而且直至今天,仍有許多無法釋懷的嘆惋。

  世界上還有無數塵緣未了的生命,艱難地行走在情愛崎嶇的路上,繼續經受著歷練,頑強修行著心靈。因為他們還有一些殘存的夢想,或者擔當著某種不可解脫的義務和使命,所以他們都是帶髮修行的佛心的嚮往者,雖然在形制上無法皈依,但在萬法歸一的寬闊境界裡,所有的人都只能走向那唯一的歸宿。信佛和不信佛,坐禪或不坐禪,其實在生命的體格上並無太大的區別,在博大的佛光裡,從來沒有流離失所的`浪子。

  然而,對如我這樣一個凡夫俗子來說,當然必須恆持對人世的同情和大愛,在人格的高臺上敬仰著無私和慈祥,但同時我的寂寞也需要溫柔的撫慰。我形跡匆匆的腳步也需要停靠的港灣和棲息的茅舍,因此也向往一雙玉臂纏腰,一晌溫暖的銷魂一刻,更渴望一對美麗顧盼的眉眼,暱暱傳情。一雙甜蜜的嘴唇,嘬響晨起的鴿哨,昏晚的謠曲,在凡俗的愛裡,譜唱純美的歌聲。其實,這一切並不難實現,但是在很多臆想的羈絆下,在紅塵喧囂的雜序裡,偏偏就橫陳著心無法翻越的關隘,情無法寄往的塞閉,就如同這月色下的寺門,當你來時,它已經閉起,在你怏怏而去時,它又緩緩的開啟,收進一縷殘陽,或者幾滴冷雨,然後再匆匆的閉鎖。你說它隔絕吧,它與山下也不過一箭之遙,即使緊鎖門扉,仍能隔牆聽見人世的樂音,而燈紅酒綠更是肆無忌憚,將曖昧的五顏六色的光影,像一道道偷窺的眼神,投射到寺院的屋瓦上、門隙裡。人世上真正的靜地,不在偏僻的自然深處,而恰恰是在超然物外的內心。所以,這寺院廟宇仍不過是一件無妄之形具,真正的佛卻原來是在精神的底層裡。

  我從遐想中回過神來,揚手輕輕地叩響寺門,側耳諦聽良久,裡邊仍無聲無息,好像沒有僧尼。於是,踩著月色,循著原路踽踽下山,終究還是沒能跨入那寂深的寺院,親眼領略那孤燈清影、更鼓木魚的別樣人生。我想明晨時分,再一次登臨探訪,哪怕無法如願,也好在朝暉明亮處,細細的打量一番寺院的景緻,了卻一樁因好奇所引起的楚楚心事。

  也許,我明晨來的正當其時,當雙腳在寺前剛剛穩穩站定,娥呀一聲,寺門輕啟,一道耀目的光影彈射而出。在清晨的熹微裡,亭亭站住一位端莊的人兒,她的眉眼溫順,氣定神閒中,流露出與我一樣的欣喜。忽然發現,她的裝束並不是灰色,或者醬色,也不是土黃色長褂,而是一身整齊待發的紫檀色運動衣,腳上穿著一雙遠足的休閒靴,清清颯颯,英姿勃勃,顯得矯健而優雅襲人。

  我們雙目凝視,目光裡漾滿了會意的微笑。而在我們身後,恰是八月的山嶺,一望無際地開滿了飄香的遲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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