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明清時期的小說插圖意識及其功能論文

淺談明清時期的小說插圖意識及其功能論文

  從明代始,已有頗多文人學者對通俗小說的批評,主要形式有評點和序跋文。但是,這些通俗小說中的大量插圖,卻沒有引起文人學者的足夠重視。這也許是由於插圖的文化身份——它位於雅與俗、藝術與實用的模糊境界上。這可能造成了明清文人學者對於小說插圖的輕視與忽略。

  不過,在有些插圖本小說的凡例或識語中,卻出現了有關插圖的批評,涉及到插圖的審美價值、效用性和玩賞方式等。由此可知,在明清時期,小說插圖還是引起了文人學者一定程度的注意的。小說版本卷首的凡例與識語一般用來介紹出版目的和書籍體系,是廣告意識比較濃厚的文章,主要出自出版業者之手。透過這些短短的文章,我們可以瞭解明清時期書坊版刻插圖本小說的目的和當時讀書階層對於插圖本的玩賞方式。

  插圖本小說凡例與識語所反映的明清時期的小說插圖意識主要體現在如下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影象對文字的補助作用,另一方面是插圖本身具有的審美價值與玩賞功能。

  一、插圖的導讀功能與效用

  萬曆十九年金陵仁壽堂周曰校刊本《三國演義》的封面識語說:“俾句讀有圈點,難字有音注,地理有釋義,典故有考證,缺略有增補,節目有全像。”可見,插圖的地位與圈點、音注、釋義等文字補助要素的地位是同等的,書籍中增加插圖的目的是為閱讀能力不強、文化水平不高的讀者提供解釋。這就是說,插圖具有導讀功能。

  建安雙峰堂餘象斗的識語也表明了同樣的情況。萬曆二十二年建安雙峰堂刊本《忠義水滸傳評林》識語說:“《水滸》書坊間梓者紛紛,偏像者十餘副,全像者只一家。前像版字中差訛,其板像舊唯三槐堂一幅,省詩去詞,不便觀誦。今雙峰堂餘子,改正增評。有不便觀覽者芟之,有漏者刪之,內有失韻詩詞,欲削之恐觀者言其省陋,皆記上層。前後廿餘卷,一畫一句,並無差錯。士子買者,可認雙峰堂為記。”這裡強調本書與其它書坊插圖本的差異:有“全像”的,影象的“上層”還有詩詞,“一畫一句,並無差錯”,讓讀者便於“觀誦”。萬曆三十四年刊本《列國志傳》識語也說:“《列國》一書,乃先族叔翁餘邵魚按鑑演義纂集。唯板一付,重刊數行,其板蒙舊。象鬥校正重刻全像批評,以便海內君子一覽。買者須認雙峰堂為記。”同樣強調“全像”的繪刻,且“全像”與“批評”並列,可知兩者的功能也是一樣的,即所謂“以便海內君子一覽”。

  要注意的是,識語中強調小說插圖導讀功能的插圖本,大部分是上圖下文式的,每頁幾乎都有影象,即“全像”本。相對來說,其書籍的成本比較低,影象的版刻技術也粗略,預想的讀者階層也沒有深厚的文化修養。所以,必然強調插圖的導讀功能。

  二、插圖的審美價值與欣賞方式

  隨著版刻技術的發展與審美意識的深化,小說插圖的審美功能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

  審美功能的第一個表現是“悅目”,即具有裝飾效用。清康熙年間鈔本《繡屏緣》凡例說“小說前每裝繡像數葉,以取悅時目……先以此動人耳。”嘉慶十年金谷園刊本《紅樓復夢》凡例也說:“此書照依前書繪圖,以快心目。”

  可是,插圖本小說的凡例與識語大都超過了一般的裝飾性要求,它們追求的是插圖的玩賞價值。明崇禎人瑞堂刊本《隋煬帝豔史》是插圖裝飾性最突出的版本之一,其凡例說:“坊間繡像,不過略似人形,止供兒童把玩。茲編特懇名筆妙手,傳神阿堵,曲盡其妙。一展卷,而奇情豔態勃勃如生,不啻虎頭、吳道子之對面,豈非詞家韻事、案頭珍賞哉!”這段話把書籍插圖比擬於虎頭、吳道子等傳統文人畫家的作品,還聲稱要把插圖本當作“案頭珍賞”。這表明插圖本已把文化商品化了,重在滿足讀者的審美需求。《隋煬帝豔史》凡例還特別介紹了與插圖相搭配的讚語頁面裝飾邊框的樣式,這更明顯地反映出插圖本的裝飾化、趣味化趨向:“繡像每幅,皆選集古人佳句與事符合者,以為圖詠證左,妙在箇中,趣在言外,誠海內諸書所未有也”“詩句皆制錦為欄,如薛濤烏絲式,以見精工鄭重之意”“錦欄之式,其制皆與繡像關合。如調戲宣華則用藤纏,賜同心則用連環,剪綵則用剪春羅,會花蔭則用交枝,自縊則用落花,唱歌則用行雲,獻開河謀則用狐媚,盜小兒則用人參果,選殿腳女則用蛾眉,斬佞則用三尺,玩月則用蟾蜍,照豔則用疏影,引諫則用葵心,對鏡則用菱花,死節則用竹節,宇文謀君則用……無一不各得其宜。雖雲小史,取義實深。”由此可見,每幅畫面的裝飾邊框都有巧妙的含義,能夠擴充套件插圖的表現空間,可以成為象徵性濃厚的典故,深化欣賞的程度。有趣的是,在明清小說插圖本中經常出現故事插圖與附有裝飾圖案的讚語的結合,這反映了對插圖的玩賞功能的強化。

  這種強化的一個表現為:在凡例與識語中經常出現強調插圖玩賞價值的詞彙,如“耳目之奇玩”或“案頭珍賞”。值得注意的是,“案頭佳玩”的概念在明清小說評點中也有出現。清代張竹坡說:“《金瓶梅》三字連貫者,是作者自喻,此書內雖包藏許多春色,卻一朵一朵一瓣一瓣,費盡春工,當注之金瓶,流香芝室,為千古錦繡才子作案頭佳玩,斷不可使村夫俗子作枕頭物也。噫,夫金瓶梅花全憑人力,以補天工,則又如此書,處處以文章奪化工之巧也夫。”這裡所謂“以文章奪化工之巧”,是強調小說敘事的“工細”的特點;這裡所謂“案頭佳玩”,是強調小說的欣賞性。由此可見,在明清兩代的小說鑑賞與插圖欣賞之間,有共同的追求。明代謝肇淛在《五雜俎》中也說:“至於《水滸》《西廂》《琵琶》及《墨譜》《墨苑》等書,反覃精聚神,窮極要眇,以天巧人工,徒為傳奇耳目之玩,亦可惜也。”這裡列舉的書籍都是版刻精美的插圖本。它們說明,小說插圖跟文人化的戲曲插圖或博古圖譜一樣,已成為“傳奇耳目之玩”。

  三、結 語

  總而言之,由明清插圖本小說的凡例與識語等表現的插圖意識,只能代表當時出版業者與讀書階層大略的認識水平。嚴格說來,不能歸於客觀的研究史領域。不過,由此我們可以瞭解:在明清時期,插圖的導讀功能與圖文互補功能、裝飾效用與審美價值等多樣的文化效用都已經被肯定。而到晚清石印技術輸入以後,過去作為工藝美學玩賞物件的小說插圖,則獲得了新的社會功能。這段歷史,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新文化運動時期第一代插圖工作者的認識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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