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的意義-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教後隨想

苦難的意義-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教後隨想

  每個人,都會有意或者無意地探求著生命的價值。探求的層面有差異,生命的境界有高下。探求的途徑和方式有許多,“歸結起來,無非一是創造,以實現內在的精神能力和生命價值,二是體驗,籍愛情、友誼、沉思、對大自然和藝術的欣賞等美好經歷獲得心靈的愉悅”(周國平)。這是正常、健康生命的人生狀態。即使是在生存線上奔波忙碌、苦苦掙扎的人,也還總有最起碼的人生支柱。愛情、親情、友誼,任何一種,都可以成為“活著意義”的充分理由。生活的苦難,從消極方面看,使人忍耐、麻木、卑微,從積極方面看,給人堅韌、坦然、質樸。古今中外,都有這樣一個社會特徵,那些社會金字塔底層的人,是生命力最強的人,是最重視家庭親情的人,是最講情分義氣的人,是最純粹率直的人。良知、正義,在民間,特別是在動盪、災難時期。

  人,往往會落入了這樣的不幸境地:生活發生重大轉折,失意落拓、貧困潦倒,甚至身陷囹了;殘疾了,像史鐵生一樣青春年華突然癱瘓,像海倫一樣生活在一個無聲黑暗的世界;得了不治之症,眼望著死亡之神像黑鳥一樣飛過來;遭遇自然災害和戰爭,家破人亡,等等。這樣苦難,會讓許多人失去正面、積極、主動探求生命意義的本能。這樣的苦難,每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人生無常,生命的本質,就是和苦難相伴,所謂“活著就是受難”。因此,值得探討的,不是生命“有沒有”這樣的苦難,而是生命在苦難中的種種表現以及其中的精神意義。

  肖洛霍夫的小說《一個人的遭遇》中塑造的主人公安德烈.索科洛夫,就為我們探求生命在苦難中的種種表現以及意義,提供了一個經典範本。

  在戰爭中被俘,生命的困境,等同於突然間遭到陷害而成為“階下囚”,或者是身患重病等等。所謂的“身處絕境”,是每個生命必然的經歷,區別只是厄運來得或早或遲、悲苦時間或長或短而已。這種“絕境”,讓人生幾乎沒有了未來和希望,生命也容易陷入“絕望”。能夠成為“絕境”中的“逃逸者”或“倖存者”的,必定是對未來擁有希望的,哪怕是飄渺著的一絲希望。索科洛夫在被俘後,在受到種種折磨時,幾乎每天夜裡在夢中和妻子伊琳娜,跟孩子們談話,說許多鼓勵她們的話。與其說在鼓勵親人,倒不如說是在說服和激勵自己。希望,蘊含著讓自己堅持活下去的許多理由,和親人團聚,向仇人報復等等。苦難中的希望,最終轉化為生命的強大信念和堅強意志,這是苦難之於生命的第一層意義。

  希望,賦予了苦難生命正面和積極的意義。但我們往往會忽視甚至蔑視另外一種和希望“如影相隨”的人生態度——忍受。忍受,似乎是負面和消極的代名詞,因為,在它的後面,是生命喪失了尊嚴,甚至是扭曲了人格。人類,在倫理道德的教化中,往往會退化直至丟失生命的自然天性。忍受,是自然生命在險惡環境中的一種自覺認命式的“退讓”。寒冬來臨時,花凋謝,草枯黃,樹落葉,冰天雪地裡動物的冬眠,更遠一點,能在冰川時期倖存下來的物種,都有自覺順應環境的天性。能夠忍受長期病苦,能夠捱過漫長的黑暗歲月,才能成為苦難的“倖存者”。索科洛夫在戰俘集中營裡“習慣成自然地”形成的“把頭縮在肩膀裡”的細節,可以想象得到他的“逆來忍受”。而且,忍受,往往會等來脫離厄運的機會,如果還有一技之長的話,這種機會更多一些,索科洛夫的司機特長,最終讓他成為了勝利逃亡者。這樣的“機遇”,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更有深刻的闡述。忍受,可以有許多的表現。有的將苦難當作“虛幻”,自我麻醉生命苦痛;有的將苦難當作“習慣”,被迫適應險惡環境;有的甚至表現為“配合”,主動屈從苦難對生命改變。只要不背叛變節,不成為“幫兇”,不陷害其他苦難中的生命,這樣的“忍受”,我們要賦予它合理乃至積極的內涵,這是一種“內在的精神自由和真實自我”(維克多•弗來克),是生命力的自然本能。

  生命無法迴避苦難,可是,每個人,在有可能的話,都不會去選擇苦難,更不要說去歌頌苦難了。能直面苦難,已經是個強者;能渡過苦難,是個“勝利者”。如果能經歷苦難並重視苦難的正面意義和價值的,是個“救贖者”、聖人和先哲。所有宗教都重視苦難的意義。二千多年前,中國的儒家,就把“苦難”和“天將降大任者”聯絡在了一起;西方的`宗教,更多從“人性”和“人文主義”,去挖掘苦難的意義:兩者的核心,其實是一致的,苦難能讓生命擁有“悲憫情懷”,這是明君賢相、宗教領袖、先哲聖人的共同特徵。偉大的受難者往往會成為偉大的創造者,深重的苦難者往往昇華成了大眾“救贖者”,一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我只擔心一件事,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難”一樣,苦難可以轉變為一種高貴和聖潔。即使是平凡人,當他把苦難化為生命的大悲憫,人性的光輝就光芒萬丈。在戰爭中失去了妻子和所有孩子的索科洛夫自覺地領養戰爭孤兒,“流淚也要轉過身去”的舉動,我們不能停留在他在尋找新的生命寄託的層面上去思考,更要從苦難賦予他人性昇華的角度,來領悟苦難生命的高尚品格及自覺責任。哪怕是善待一個小小的“戰爭孤兒”,這也是一種大救贖。

  泰戈爾說,生命,因為失去愛而擁有更多的愛。苦難,會讓一部分人超越自我,並擁有一份特殊的生命體驗和精神財富。這也許是生命能夠正視和超越苦難的最終極的宗教意義和哲學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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