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高考語文人物作文素材:國學大師陳寅恪

2015年高考語文人物作文素材:國學大師陳寅恪

  從上世紀20年代開始,關於陳寅恪的傳奇故事,就一直在清華園裡流傳著。甚至他的名字,也被人們一再討論——當年,清華上下都叫他陳寅恪(què)先生。然而在不少字典裡並沒有“恪(què)”這樣的讀音,有人請教他:“為什麼大家都叫你寅恪(què),你卻不予糾正呢?”陳先生笑著反問道:“有這個必要嗎?”他似乎更希望人們瞭解他的學問及其價值,他的整個生命是和學術連在一起的。他在國難、家恨和個人的坎坷中,為學問付出了一生。

  被稱為“活字典”“教授的教授”

  1925年,清華髮生了一件對中國學術影響深遠的大事:成立了“清華國學研究院”。研究院的宗旨是用現代科學的方法整理國故,培養“以著述為畢生事業”的國學人才。當時的清華是個留美預備學校,留美預備學校來辦國學院,這本身就是要吸收西學來建設自己的文化。

  新成立的國學研究院有四大導師:第一位是開創用甲骨文研究殷商史的王國維;第二位是戊戌變法的核心人物,著述等身的梁啟超;第三位是從哈佛大學回來的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三位導師性格各異,但都大名鼎鼎。而四大導師中最晚到校的陳寅恪,在當時並不出名。

  陳寅恪出任研究院的導師,一說是國學研究院主任吳宓所推薦,他因為了解陳寅恪的博學而推崇備至;還有一說是梁啟超提名的,據說梁啟超為了推薦陳寅恪,還曾與清華校長有過一番舌戰。校長說,陳寅恪一無大部頭的著作,二無博士學位,國學研究院的導師,怎麼能連這些都沒有呢?梁啟超說:“沒有學銜,沒有著作,就不能當國學院的教授啊?我梁啟超雖然是著作等身,但是我的著作加到一起,也沒有陳先生三百字有價值。”梁啟超還說:“這樣的人如果不請回來就被外國的大學請去了。”清華的校長最終怎麼做出決定的,無從考證。但事實是,遠在德國遊學的陳寅恪接到國學院導師的聘書時,剛剛年滿36歲。

  一年後,陳寅恪的身影出現在清華園裡。他很幽默。因為四大導師中的梁啟超是“南海聖人”康有為的弟子,王國維是末代皇帝的讀書顧問,於是陳寅恪就給學生們送了一副:“南海聖人再傳弟子,大清皇帝同學少年”。

  令師生們驚歎的是陳寅恪的博學。他在課堂上講授的學問貫通中西,他在課餘分析各國文字的演變,竟把葡萄酒原產何地,流傳何處的脈絡,給學生講述得一清二楚。他上課時,連清華的教授們也常來聽。有人稱他為“活字典”,也有人稱他是“教授的教授”。

  當時,馮友蘭先生是大學者,名氣比陳寅恪響亮得多,但馮友蘭在陳寅恪面前也是畢恭畢敬、以學生自居,這連當時的學生們都能感覺到。

  當年的華北學術界分成兩派,一派是本國培養的學者,另一派是有留學經歷的。本土派認為,洋派不懂國情,你的學問再高,也是隔靴搔癢,解決不了中國問題。留洋派就覺得本土派太迂腐,眼光太狹,不掌握現代化的工具,因而兩派互相瞧不起。但不管是哪一派,誰都不敢瞧不起陳寅恪,這在學術界堪稱傳奇。

  遊學海外13年帶回的卻是東方學

  早年的湖南原本是保守閉塞之地,在洋務運動中卻突然開風氣之先,興學、辦報、開礦、建工廠,這得益於當時的湖南巡撫陳寶箴。陳寶箴有個助手,也就是他的兒子陳三立,父子倆在戊戌變法失敗後,被朝廷革職,“永不敘用”,原因是他們在湖南率先變法。

  陳寅恪就是這陳家的第三代。這一年他9歲。家國大難之後,陳寶箴攜家帶口回了江西老家,陳三立索性專注於創作,“憑欄一片風雲氣,來作神州袖手人”。這個中國近代歷史上的顯赫門庭,走向了與傳統仕宦截然不同的結局。

  父親陳三立不要孩子應科考、求功名,在陳寅恪13歲時就把他和哥哥送去了日本。自小博聞強記,打下堅實舊學基礎的陳寅恪,因此並行不悖地接受了西方文化。

  後來陳寅恪因病從日本回國,考入復旦公學,這是上海的一所新式學堂,相當於現在的高中。陳寅恪成績優秀,掌握了德語、法語。兩年後的1909年,陳寅恪畢業,他帶著復旦公學的文憑,也是他平生唯一的一張文憑,登上了去西洋的輪船。父親陳三立趕到上海,送別陳寅恪。他把父輩兩代人變法圖強的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

  陳寅恪一輩子以家族為榮,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世,也終生揹負著家、國的使命。他輾轉游學13年,從德國到瑞士、後又去法國、美國,最後再回到德國。他學物理、數學,也讀《資本論》。13年裡,他總共學習了梵文、印第文、希伯萊文等22種語言。

  陳寅恪在德國讀書,都沒有要學分。人家上課他跑去聽,聽了做筆記,他自己註冊的是印度學系,他就在那兒自己讀書,沒事去聽課,完全是一種文人,有點像中國傳統的遊學。陳寅恪說:“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個具體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不求博士文憑的陳寅恪,卻形成了自己寬闊的學術視野。

  陳寅恪發現,在世界學術中,中國文化的地位很高,跟當時中國地位低下的現實完全相反,跟國內批判傳統文化、****孔家店也完全不一樣。他後來明確主張中國學術應“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就是以這樣一種感受作為基礎的。

  開闢國學研究新領域

  陳寅恪有著深厚的國學根底,也接受了嚴格的西學訓練,但他從不滿足,僅梵文一項,就先後學了10年。當時中國學術正處在逐漸走向國際學界這樣一個轉軌的時候,在清華校方包括他的同事梁啟超、王國維的鼎力支援下,陳寅恪為中國學術開闢了一個嶄新的領域——對不同民族語文與歷史的比較研究。

  1932年夏,清華大學中文系招收新生。陳寅恪應系主任之邀出考題。不料他出的題目非常簡單。考題除了一篇命題,最奇怪的是隻要求考生對個對子,而對子的上聯,又僅有三個字:“孫行者”。陳寅恪擬定的標準答案是“王引之”、“祖沖之”。一個名叫周祖的考生,給“孫行者”對出的下聯是“胡適之”,用的是當時最時的人物胡適的名字,十分有趣,出乎陳寅恪的預料。

  用“對對子”這樣的文字遊戲,來作為堂堂清華大學的招生試題,當時很多人還是難以理解,也有人誤以為這是以舊學的看家本領向新文化挑戰。其實,陳寅恪自有他的一番深意。當時很多學者都並不清楚真正的中國語文的特色在什麼地方,陳寅恪覺得用對對子這個方法,其實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出中國傳統語文的真正特色,尤其是跟印歐語系的區別在哪裡。陳寅恪關注的是漢語的文化特徵和世界地位,對民族傳統語文充滿自信。

  每逢上課,陳寅恪總是抱著很多書,吃力地走進教室。他講授佛經文學、禪宗文學的時候,一定是用黃布包著書來的;而講其他的課程,他帶來的書則是用黑布包裹著的。他的講課旁徵博引,只要是從國學院畢業的學生,都成了後來的大家。其中有語言學家王力、敦煌學家姜亮夫、歷史學家謝國、考古學家徐中舒、文獻學家蔣天樞等等。

  登上中古史研究高峰

  就在這個時候,陳寅恪把目光投向了魏晉南北朝和隋唐,也就是學界通稱的“中古史”。這是陳寅恪第一次學術轉向,其中當然有很多原因,而最大的因素就是與抗戰有關。

  盧溝橋事變爆發後的22天,日軍逼近清華園車站,北平即將不保。父親陳三立這時已85歲了,這位在上海“一·二八”十九路軍抗戰時,夢裡狂呼“殺日本人”的`老人開始絕食了。五天後,陳三立死了。

  為父親守靈的那些晚上,陳寅恪久久地斜臥在走廊的藤躺椅上,一言不發。這時,陳寅恪由於高度近視,又用眼過度,右眼視網膜剝離,已經看不清東西了。醫生告訴他需要手術,但做了手術就需要相當時間的休養。陳寅恪最終選擇了不做手術,就是說,為了離開淪陷區,他放棄了復明的希望。

  陳寅恪做學問的方式不是做卡片,而是在書上隨讀隨記,也就是古人說的“眉批”,眉批上寫滿了他的思考、見解和引證,這是他學術研究的基礎。北平淪陷前,陳寅恪把他的藏書寄往將要去的長沙,但趕到長沙,還沒等到這些藏書,便又匆匆隨清華大學南遷雲南。可是當書到長沙,竟悉數被焚燬在戰爭的大火中。書燒燬了,而他隨身帶著的常用的、備用的書,在繞道去昆明的路上,大部分竟也被盜走了。這意味著,他以後的學術研究,將主要依靠他積攢的記憶了。“家亡國破此身留,客館春寒卻似秋。”就在幾乎沒有參考書籍的情況下,陳寅恪撰述了兩部不朽的中古史名著——《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這是兩本藏之名山、傳之後世的著作。陳寅恪寫書的種種細節,至今仍被後世記憶著。在四川李莊的時候,鄧廣銘先生住在陳寅恪的樓底下,傅斯年對他說,陳先生如果有什麼事一跺地板,你就馬上跑上去。有一次鄧廣銘跑上去,看見陳先生躺在床上呻吟,說我要快死了,我這個身體快不行了,我堅持不住了。但是他又說,我不寫完這兩稿,我不死。

  牛津大學1939年曾正式聘請陳寅恪擔任該校漢學教授,並於此後數年一直虛席以待。因為他們認為,陳先生是當時“最優秀的中國學者”。

  “國可以亡,史不可斷”

  就是這樣一位“最優秀的中國學者”,“一個天生的導師”,此時卻身處戰火之中,他的工作條件驚人地惡劣。陳寅恪之女陳美延回憶說:“父親工作的時候汗流背,在一個茅草房裡,風雨一來,把房子都能刮塌的那種房子裡頭,也沒有桌子,就是一個箱子,搬一個小凳寫文章。”“他寫完,需要休息,就帶我出去散步,我那時候很小,就穿個木板鞋,在山上跑,滿山的映山紅啊……父親只能在休息的間隙,感受到一種遠離戰亂的歡愉。”

  “那時我還放羊,為什麼放羊呢,因為實在沒有營養,只好買一隻母羊,生了小羊,可以給父親擠一點奶。那時候父親還能看得見,帶著我出去散步,在路上他還問我,羊喜歡吃什麼,羊的脾氣是怎麼樣的,一隻鄰居的狗在前面引路,他問為什麼狗要在那兒撒尿做記號啊?說這些的時候他都挺開心的。”

  由於長期用高度近視的左眼工作,陳寅恪的視力急速下降。當他輾轉來到成都燕京大學,到學期期末評卷時,他已經難以把學生的成績,及時無誤地填入欄格細小的成績單裡了。為避免出錯,他只能無奈地讓大女兒代他把批好的分數抄到表格上。

  1944年12月12日,陳寅恪的唐代三稿中的最後一種《元白詩箋證稿》基本完成了。但就在這天早上,陳寅恪起床後痛苦地發現,他的左眼也看不清了。他只得叫女兒去通知學生:今天不能上課了。

  他在成都的醫院做了眼科手術,但手術沒有成功。半年後,二戰結束,依然記得他的牛津大學,請他赴倫敦治療眼疾。然而數月奔波,他的雙目還是沒能看見光明。

  在抗戰如此嚴酷的境遇裡,陳寅恪頑強地為後世留下了他對中國唐代歷史的系統研究。他在大災難面前,恪守著一個民族的史學傳統:“國可以亡,史不可斷,只要還有人在書寫她的歷史,這個民族的文化就綿延不絕。”

  永不熄滅的學術之光

  嶺南大學校園很美,一年四季樹木常青,但是陳寅恪看不見,他在黑暗中已經生活了5年。很多人回憶,陳寅恪以前上課是很有特點的,講到深處,他會長時間緊閉雙眼,但他眼睛瞎了之後,再也沒有人看見他閉著眼睛講課。他永遠睜大著眼睛,一如我們今天見到的他晚年的照片,目光如炬。

  中山大學陳寅恪故居前,有一條白色的水泥小路。這是陳寅恪到嶺南後,當時的中共中南局最高首長陶鑄親自囑咐為他修建的,以方便陳寅恪在工作之餘散步。這條路,就是今天中山大學裡著名的“陳寅恪小道”。

  陳寅恪是以古代書院的精神授課的,師生之間以學問道義相期。後來成為陳寅恪助手的胡守為,清晰地記得這樣一堂課:那天他是唯一的學生。當他來到陳宅時,陳寅恪正在工作。在他來後,先生挪步到樓上,下樓時,竟鄭重地換了一身裝束:長袍。後任中山大學教授的胡守為說:“這件事對我的教育很深,這就是為人師表啊!”

  口述撰寫《論再生緣》

  因為生病,陳寅恪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學術轉向。1953年,在清華時的學生蔣天樞,給自己的老師寄來了長篇彈詞《再生緣》,陳寅恪聽了,大受震動。他認為,這就是中國式的史詩,以前大家以為中國是沒有史詩的,而《再生緣》就是史詩。陳寅恪在病中,用口述的方式撰寫《論再生緣》。由此,他開始了對明清歷史和文化的探索。

  正當陳寅恪沉浸於新的學術領域時,他得知一個訊息,中國科學院擬請他出任歷史研究所二所的所長。在北京的許多好友都希望陳寅恪接任這個職務,然而他卻拒絕了。

  這一年,又一位清華的老學生,也就是當年他最喜歡的汪,帶著同樣的使命,到廣州來看望他。這是1953年11月21日的晚上。他們開始談得很好。但不久就談崩了。陳寅恪感受到這個昔日門生,已經棄了自己恪守的治學為人之道,他怒斥道:“你不是我的學生!”

  即使在這樣的狀態下,還是由陳寅恪口述,汪做記錄,為歷史留下了今天的讀書人都略知一二的《對科學院的答覆》。答覆的第一句話是:“我的思想、我的主張完全見於我所寫的王國維紀念碑的碑文中。”

  為紀念清華研究院導師王國維而修建的那座紀念碑,今天依然矗立在清華園中。陳寅恪在碑文中表達了這樣的思想:讀書治學,只有掙脫了世俗概念的桎梏,真理才能得以發揚。陳寅恪認為,包括他和王國維在內的任何人,在學術上都會有錯,可以商量和爭論,但如果沒有獨立的精神,自由的意志,就不能發揚真理,就不能研究學術。在這個意義上,他說:“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

  陳寅恪是中國最早接觸馬克思主義的學者之一。早在1911年,他就通讀了《資本論》的原文。他接觸馬克思主義比後來很多的知識分子早整整10年。但他主張“不要先存馬克思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這樣的觀點,無疑是驚世駭俗的。其實,陳寅恪主張的就是實事求是,他將此視作永恆如日月之光。

  他依然堅持用文言文寫作,他還固執地堅持用繁體字豎排出版自己的著作。他仍強調文責自負,著作裡的每一個字都是自己的,甚至不允許別人改動一個標點。

  學術傳承澤被後世

  《柳如是別傳》完成於1964年,這年陳寅恪75歲。生日前夕,陳寅恪見到了專程從上海趕來給老師祝壽的復旦大學教授蔣天樞。儘管這對師生在1949年以後,只見過兩次面,但多年來,他們通訊不斷。陳寅恪在寫《柳如是別傳》的時候,很多材料是蔣天樞在上海找到以後再寄給陳先生的。

  當許多昔日的學生紛紛遠離之後,這位出身清華的老門生的造訪,對年邁的陳寅恪是巨大的慰藉。他鄭重地作出了一個“生命之託”:請蔣天樞將來為他編一套文集。他把自己晚年最隱秘的心跡,寫進了這篇送給蔣天樞的文章中。

  18年後,《陳寅恪文集》問世。這是蔣天樞在自己80歲的時候完成的恩師的囑託。當時蔣天樞自己的著作也需要整理,但是他把所有的事都放下來,首先整理陳寅恪的書。

  陳寅恪最後的7年,大部分時間是不能站立的,他在一次洗澡時摔跤骨折。1966年,已經無法下床的陳寅恪,沒能逃過一場曠世的劫難。

  “文革”開始了,造反派要把陳寅恪抬出去批鬥,當時家裡人很害怕,如果抬出去,肯定就活不回來了。但是後來卻並沒有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劉節先生代他去批鬥了。

  劉節也是陳寅恪的清華早年弟子,當時是中山大學歷史系的教授。造反派粗暴地毆打劉節,還問他,有何感受。劉節回答說:“能夠代替老師來批鬥,我感到很光榮!”這樣的師生之誼、朋友之道,當如學術的承傳,澤被後世。

  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走完了他79歲的生命歷程。彌留之際,他一言不發,只是眼角不斷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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