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談張愛玲:其作品命運坎坷,曾被視為反動文學
專家談張愛玲:其作品命運坎坷,曾被視為反動文學
今年是張愛玲去世20週年,也是她誕辰95週年。對於當代的讀者來說,這位現在已經炙手可熱、粉絲無數的現代作家,曾經在漫長的時間裡默默無聞,直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經文學史學者發掘,方才被人所知,隨後,當代張愛玲熱開始形成,張愛玲作品,也逐漸被譽為現代文學中的經典,甚至有人排列現代作家排行,張愛玲名列前茅。
無數人追捧張愛玲,當然也有並不那麼喜歡她的人,特別是在文學創作的領域,不少知名的現代和當代作家,都曾表示過對張愛玲的批評。
如今,時過境遷,歲月流轉,張愛玲去世已經20年,但她的文學,已經影響著許多人,正如批評家所說:“文學史上,必有她的一筆,但過分地拔高,無疑也是對張愛玲的不理解。”
特殊的文學
和她的人生經歷一樣,張愛玲作品的命運,也同樣充滿坎坷,在數十年風雲激盪的年代,更多時候,她的文學被視為落後、頹廢、甚至是反動的文學,因此長時間地被時代所遮蔽。但特殊環境畢竟不會成為常態,當常態恢復,張愛玲的文學也自然迴歸到人們的視野之中。
甚至,因為長時間的遮蔽,反而使她的作品一出現便吸引了大量的愛好者。著名學者、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李兆忠說:“張愛玲是文學史上一個相當有意思的現象。我們這一代人,出生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幾乎對她毫無所知,我讀中文系,也是上大學以後才知道有這樣一個作家。”
剛剛開放之初,文學還沒有從單一模式的時代完全走出,張愛玲的出現,依舊引來大量的批評。李兆忠說:“我們這一代和張愛玲作品,其實是有代溝的,但是讀的多了,慢慢讀出她的好來,她的文字,和所有新文學時代的文字不同,也和現代漢語語境下的文學不同,她是從傳統的白話小說中走來的,是《紅樓夢》一派的寫作。”
不同之處,在於傳統和現代的關係。對此,李兆忠說:“和現代作家不同,和有留洋經歷的作家也不同,比如巴金、徐志他們,和張愛玲都是不一樣的。不論是現代作家,還是留洋背景的作家,他們都是用現代漢語套用西方的現代文學理念,因此讀來多少會有些怪異。張愛玲則是在傳統中立足,吸收西方現代文學的東西。”
張愛玲特殊的文學和她的經歷有關。李兆忠說:“張愛玲家學淵源,本人生於上海,後來又到香港讀書,再回到上海生活,不論是上海還是香港,在當時都是非常國際化的城市,因此她的視野非常開闊。特別是上海,可以說是現代文學最重要的發源地,許多上海本土作家非常厲害。張愛玲則是其中特別重要的一位,可以說,她是真正代表中國現代派文學的一位作家,和留洋背景作家往往會出現泥洋不化的問題不同,她既保留了傳統的文脈,也吸收了現代的價值。”
發現新大陸
開放之初,張愛玲文學經由文學史學者的發掘,而重新被世人所知。她特殊的文學,和過去數十年中人們所接觸的所有文學都不同的作品,立刻成為追捧的物件。
李兆忠說:“就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發現張愛玲,她的作品經得起反覆地閱讀,她那種對人性的探索,對人性中黑暗面的刻畫,都讓習慣了單一模式文學的人們驚奇。”
有意思的是,張愛玲作品吸引人們的地方,恰恰是過去受到批判甚至遮蔽的原因。李兆忠說:“可以說成也黑暗,被遮蔽也黑暗,甚至,張愛玲本身的文學的限制也源於此,過於沉重的黑暗,本身侷限了張愛玲文學走向更高的成就,同時,這也是她受到當時代許多作家批評的原因。”
張愛玲被重新發現,無疑是當代文學中一個典型的事件。李兆忠說:“張愛玲特殊的文學創作,是吸引愛好者的主要原因。在經歷了特殊年代之後,人們發現,真正好的文學,還是這樣延續著傳統文脈的文學。張愛玲在臺灣很受歡迎,影響力也不小,比如白先勇,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明顯的張愛玲風格。而開放以後,大陸的文學受臺灣的影響也很大。因此,張愛玲受到大陸讀者的喜歡,也就順理成章。”
文脈,看起來是個很複雜也很深奧的詞,但對於讀者來說,無非是一種閱讀的體驗,一種情感上的親切。李兆忠說:“在虛無主義的道路上狂奔數十年之後,才發現我們的文脈不能斷了。那個時代,文脈迴歸,同時中國文學也開始再一次吸收西方現代派的文學藝術,但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張愛玲他們,對於西方現代派的吸收,要比當代作家好得多,因為他們有根,傳統的血脈還在,他們基於這個血脈,以西方文學為養料,把傳統和現代有機結合起來,讀者讀起來毫無隔膜。而當代作家,許多還只是模仿。”
年輕人更接受
帶著古典和現代的雙重色彩,張愛玲成為許多年輕人的偶像,相對於年輕人來說,年紀更長的人們,喜歡她的作品的人,顯然要少。李兆忠說:“這是正常的,年輕人,80後、90後可能更容易和張愛玲的作品親近,而我們這一代,還是有些代溝的。”
代溝的產生,不在於年齡和時間,而在於文化的不同、觀念的不同。李兆忠說:“我們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接受教育,和傳統、西方現代主義都是隔絕的。看到聽到學到的,都是單一的價值。而年輕人不同,他們一開始就可以讀到大部分的好東西,也沒有受過庸俗社會學的毒害,因此,更能夠理解張愛玲的作品。”
因為人性總是相似,這不是時代可以改變的。李兆忠說:“社會發展到今天,全球一體化的時代裡,人類所面臨的危機,一些集體性的文化心理,和張愛玲的'時代,其實都有著某種相似。她對於人性的探索,對於人性黑暗面的挖掘,最初給予讀者的是新奇感,然後人們才發現,有些東西,其實是一直存在的,不因人們的忽視而消失。這就是人性的特徵。可以說,在某些角度,張愛玲的作品是具有超前性的。”
習慣了單一價值,習慣了特殊時代特殊文學的人們,可能對於張愛玲的文學很難接受,這也是張愛玲數度遭遇批判和遮蔽的原因。但文學從不改變對於人本身的關注。李兆忠說:“和我們這一代不同,張愛玲他們,對於人性的探索和挖掘,沒有條條框框,他們對於人性中壞的、醜陋的東西的刻畫,在那個年代被認為是頹廢,但是頹廢並非沒有意義。事實上,頹廢,從來都是文學中最重要的主流之一。人類社會中,問題這麼多,而文學家們又如此敏感,他們對於那些壞的東西的發現和刻畫,在世界文學中太多了。反過來,這種頹廢又能夠提醒人們,去審視社會,審視社會中的問題。”
過度模仿不足取
或許從某種角度來說,張愛玲的文學,她對於人性的看法,對於刻畫黑暗的執拗,恰恰和我們這個時代出現了某種吻合,那種灰暗的世界,惡劣的人性,原本是人類本身的弱點,所以,當張愛玲出現,看多了單一作品的人們,因此欣喜,也因此崇拜。
張愛玲的作品,看似灰暗和頹廢,但並非虛無的幻想。李兆忠說:“張愛玲以她自身的人生背景做基礎,對當時的社會加以觀察和感悟,然後再用她的藝術修養表達出來,比同時代的許多作家要好得多,也比現代的很多作家好得多。”
張愛玲在當代的火熱,也帶動了許多模仿者。李兆忠說:“有粉絲就有模仿者,這也無可厚非。模仿也挺好的,後來人缺少張愛玲的底蘊、藝術修養以及世界化的視野,要想和張愛玲一樣,走出自己的道路,可能沒有幾個人能做到。所以,從張愛玲的文學中汲取資源,也是未嘗不可。”
不過模仿終究不可太過。對此,李兆忠說:“首先來說,模仿很難真正獲得很高的成就,模仿再好,也難以超越前人,形成自己的風格。其次,有一些人會把張愛玲作品中那些負面的東西拿出來,再往極致的方面推,張愛玲描繪人性的壞和黑暗,他就更壞、更黑暗,好處是很容易讓人記住,壞處是沒有根基,自然也沒有太大價值。”
實際上,類似的現象很多。李兆忠說:“許多模仿者,往往會將原作的某一點拿出來,加以強化和放大。不光學張愛玲的如此,學別的作家的也如此,包括學魯迅的,也是這樣,這種模仿不足取,也不應該,作家們的創作,都有他們的根基,所見所聞所思,再加上自身的文學修養,最終寫出來的作品才會動人。而模仿者沒有這些,只是單純地將某些東西加以想象和放大,等於無根之水,沒有意義,也很難真正打動人,最多是給人一點兒新奇感,感官上的刺激,不可能持久,也很難出現優秀的作品。”
北京晨報記者:周懷宗;
著名學者、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李兆忠。
(來源:中國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