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體驗對納蘭性德詞創作的影響
情感體驗對納蘭性德詞創作的影響
情感體驗對納蘭性德的創作有著深刻的影響。慘痛而刻骨銘心的初戀,愧疚而痛徹心扉的盧氏,可人而才華橫溢的沈婉。與他有過姻緣的女人給予他的情感體驗,都參與了詞的創作,影響了納蘭性德審美的構建。
納蘭性德,滿清著名詞人。他的詞清新婉麗,獨具真情銳感,直指本心,在他生前刻本出版後產生過“家家爭唱”的轟動效應。在他身後,納蘭被譽為“滿清第一詞人”、“第一學人”。他的主要成就在詞方面,先後集結為《側帽詞》和《飲水詞》,後人多稱納蘭詞。內容涉及極為廣泛,愛情、友情、江南、詠史詠物,邊塞詞也有很多,而悼亡詞在他這裡達到了一個頂峰。其詞獨具真情的敏銳感,直指本心,其中尤以愛情(悼亡詞)最為交感悽豔、引人共鳴。現代心理學認為,人的體驗有兩種,一種是豐富性體驗,即由於生活的美滿、愛的溫暖、事業的成功以及潛能的充分實現等所引起的滿足、愉快的情感體驗,一種是缺失性體驗,即由於生活的不幸、愛的失落、事業的失敗以及潛能的無法實現等所引起的痛苦、焦慮等情感體驗。[2]文藝創作似乎與這種缺失性體驗有著不解之緣。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創作似乎印證了這一說法。
一.納蘭性德的愛情
愛情是人類感情的昇華,是內心情感的流露,是與生俱來的, 也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又是文學藝術裡永恆的主題。但愛情對於每一個人,卻又表現出千差萬別的形態,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種種不一。納蘭性德的一生是短暫的,而他短暫的愛情更是他短暫一生最大的悽美,也是其愛情詞的主要源泉。
納蘭性德的初戀是他的表妹,那個女子後來進宮當了皇上的女人,這是容若一生引以為憾的事情。後來奉父母之命,娶了盧氏,但他不愛她,可盧氏卻對他一往情深,後來被她感動,但是盧氏早逝,這讓他很悲痛,許多年後他偶然在樹下拾到盧氏配戴過的翠翹,不禁潸然淚下。對於沈婉,似乎幸福的短暫出現只是為了以後的失去作好鋪墊,兩人曾“相見恨晚”,卻最終是個鬱郁而散的結局,容若宛如一個憂鬱的王子,他的愛情總是充滿了太多的訣別和無奈。正如他所說:“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你是你的絕代佳人,我仍是我的曠世明主,沒有開始,也就沒有那般潦草的結局。”[3]無論過程有多麼的深刻,可是最終也只能成追憶,誰辜負了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二.情感經歷對詞形成的作用
愛情作為一種意識,總是透過能動形式表現出深刻的哲理。納蘭性德失意和悽美的愛情透過一曲曲淒涼哀厲的詞展現出他內心的無奈和悲痛,於是形成了“戀情詞”“悼亡詞”“相思詞”。
1.戀情詞
納蘭性德與表妹自小青梅竹馬,並曾有婚約,不幸的是,那女子後來被選入宮中。有緣無份,有情人被拆散,這是人生永遠的隱恨。納蘭的“戀情詞”充滿了太多的悔恨和追憶“十年青鳥音塵絕,往事不堪思”(《少年遊》),“此情已是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夢一場”(《採桑子》)。 又如《虞美人》:
銀床淅瀝青梧老,苑矍矧松上閾寫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詞中的“迴廊”,是一處詞人與所愛之人曾有過戀情的地方,然而,那段戀情卻已逝去了十年之久,伊人已不在,唯有歷歷往事、難以忘卻的思念還在詞人心頭永久縈繞。納蘭還寫過一首《減字木蘭花》: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開頭四字緊扣心絃,相愛者偶然相遇,心事卻難以訴說,只能四目交投,默默遠走。這種神態,恰是人物內心矛盾的真切表達,盡見苦悶之狀。第二句寫情人貌美如芙蓉,那淹潤的`淚痕一如鮮花雨。後二句是描摹美人突然間臉飛紅暈,抖動的玉釵洩露了心事。恰是一幅靜態人物素描。下片則承前而動:乍一相逢,再難見面,“待將低喚”,可是聲音還未出口,又咽了回去。只因“恐人見”。可如此分開又心存不甘,於是抓緊時間,轉過迴廊,在不顯眼的地方輕叩玉釵。這暗示的舉動,在滿是溫情的心中又深蘊著萬般無奈的悽苦,若即若離。
2.悼亡詞
納蘭性德一生的愛情生活以及他的愛情詞失意多於得意,眼淚多於歡樂,悲悽傷感,幽怨苦多。雖然我們也能看到幾篇描寫愛情歡樂的詞章,如《浣溪沙》(十八年來墮世間),描繪了妻子盧氏的美豔嬌好,表達了詩人對她無限憐愛和讚賞的激情;《浣溪沙》(旋拂輕容寫洛神)、《眼兒媚》(重見星娥碧海查),描寫了與愛妻別後重逢的喜悅之情,等等。但這樣的作品實在是寥寥可數。而其表達愛情痛苦,摹寫悲嘆和眼淚的作品倒是隨處可睹,俯拾皆是。其中最使人蕩氣迴腸,傷情動感的要數他那些悼亡之作:
青衫溼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f。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盡寸裂柔腸。――《青衫溼遍・悼亡》
納蘭的前妻盧氏卒於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事隔半月,詩人便唱出了這哀痛欲絕的悲歌,而且從此以後“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無論是亡妻的生辰忌日,也無論是詩人身在家園塞上、醒裡夢裡,始終沒有停止他的哀吟挽唱。這些詞或標明悼亡:《青衫溼遍・悼亡》、《沁園春・代悼亡》;或作了標題:《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於中好・十月初四夜風雨,其明日是亡婦生辰》;或作了題序:《沁園春》:“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素妝淡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後感賦。”序與詞璧合,悽清傷感,深細動人。而其大量的悼亡之作則是未予明示,但顯然是為亡妻而賦的: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i。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蹋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蝶戀花》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索。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山花子》
鳳髻拋殘秋草生。高梧溼月冷無聲。當時七夕記深盟。信得羽衣傳鈿合,悔教羅襪葬傾城。人間空唱雨淋鈴。――《浣溪沙》
這些詞低徊纏綿,哀惋悽切,確是令人不忍卒讀。此外也有的是借詠物的形式抒寫悼亡之旨: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臨江仙・寒柳》
陳廷焯評此詞說:“言中有物,幾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詞亦以此篇為壓卷。”毛澤東則批語為:“悼亡。”明白指出此詞為納蘭悼亡妻而作。聊列數篇,納蘭的悼亡詞可由此而窺豹一斑了。這些作品可以說篇篇悽絕,哀傷悲愴,唱出了納蘭字字泣血的心聲。誠如前人所說,其詞“如寡婦夜哭,纏綿幽咽,不能終聽。”
還有一次他夢見妻子淡裝素服,執著他的手,哽咽著講了許多話,臨行送他兩句詩“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夫人不擅詩,何以作此佳句,醒來悲傷不已,悵然作《沁園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這首詞是以記夢的形式所寫的悼亡之作,歷來為人稱賞。其悱惻纏綿、聲聲血淚,可以與蘇軾的《江城子》記夢詞相媲美。該詞情真意切,哀婉動人,深刻地表現了詞人的亡妻之痛和對妻逝去的萬般無奈。全篇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低迴深婉,哀怨動人。
3.相思詞
除了以上的作品外,納蘭還有一部分情詞是相思的,寫的不僅是納蘭對盧氏還有對沈婉的相思。如《夢江南》: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這首《夢江南》是納蘭對在水一方的某位女子的深深思念,其實說的就是沈婉。還有一些詞是借用古題古意來表達相思之情:
鴛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轉自傷。見說徵人容易瘦,端相。夢裡回時仔細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獨夜,淒涼。月到西南更斷腸。――《南鄉子・搗衣》
這些詞雖不像納蘭的悼亡之作那樣悲悽幽咽,哀怨綿長,但其孤獨悽清,別恨悠悠的苦情則依然是灼人心脾,依舊呈現出一種“灰色”的格調,讀之令人悒悒不歡。
托馬斯・活爾夫說過:一切嚴肅的作品說到底必然是自傳性質的,而且一個人如果想要創造出任何一件具有價值的東西,他必須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經歷。納蘭容若的作品就是這樣。他以內心的豐富情感體驗為基礎,把所有的幸福和無奈哀傷,透過一曲曲清新哀厲的詞,讓我們真實的看到了這個才華橫溢和哀痛無奈集於一身的富家公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