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似曾相識的雲泥的經典散文
那些似曾相識的雲泥的經典散文
坐在新年的陽光裡,一茶在手,嫋娜升騰暖冬的氣息。目光如粉絲般追隨,到底沒有長性,終至於直來直去,穿刺嫋娜,直抵藍天。
天其實不很藍。清淡,透出幾分蒼白;雲倒是很白,白得粘稠,白得泛藍,給人的感覺幾乎是雲天一色,極輕極淡的藍,彷彿執意要模糊雲與天的界限。不過,細細端詳,還是能看出雲們還是有心要以裝扮老天來標示出自己的:灑灑脫脫,層層疊疊,分分合合,隨意中透出幾分刻意,散漫中排出幾分整飭,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漫上心來,可一時半會還喚不回拈不起那爿記憶深處的特定時空。此時只覺得白雲們三五成群,抱成一個個團,貌似在碼字,不,碼圖一般地割據天空,挑逗我的視線。
逗不上呀,我視線下移,讓一長溜依舊紛披的樹冠勾連。時令已至二九了,這些樹精氣神兒還這麼旺,相當多的樹葉堅守枝條,寧可色澤加深若干倍亦不改其綠,即便有部分向黃橙赭紅等色澤滲透乃至濡染,也絕不掉光頭髮,碩大的頭顱搖曳著縷縷陽光昭示著溫情越冬的樂觀預期,難不成這個季節又會是一個讓雪花望而生畏裹足不前的暖冬麼?
雲天纏綿,樹猶如此。咱長江中下游平原的闊葉立志學針葉,執拗地留守枝頭不下崗,能堅守多久姑不做過遠的預測,但至少不徹底歇菜,砥礪乃至嬉戲一把偶有肅殺凜冽之氣的北風,怎麼著也得留住些許日見其消瘦而蒼老的綠葉迎接春天應是毫無疑義的吧?
有云影從斑斑禿禿的樹蔭裡灑落到我臉上,癢癢的似有觸覺。不由自主地撫摸,摸起的是一片發黃的葉片。風乍起,不甚輕柔,可也不暴力,很嗲很妖冶的那種,不到春天不脫髮的香樟樹也禁不起美麗的吹拍,一片片告別枝頭,模仿蝶舞,悠遊空中,卻由於原動力的先天性缺失而飄飄無所依,被地心引力過早地拉拽而下,葉落不盡歸根,可再遠也還是回到根的故鄉——質樸而沉默的泥土。我的思緒亦隨之來到另一爿時空下的泥土。
那是四十年前的湖鄉土地。冬修水利之疏浚擴寬水渠工地。我瞅見當年的我和我的知青非知青夥伴們也坐在一個難得的暖陽裡,席地而坐,未免溼寒了點。有鐵鍬——鍬把們隨著其主人暫離有關勞作支點,懸在或貼在溝渠旁的泥土上,承載一個個灰土斑駁的尊臀。歇工,是當時高強度勞作的莫大享受。各種“喇叭筒”相繼冒出縷縷青煙,各種話匣子爭相開啟葷葷素素的潘多拉魔盒,各種藉口把一雙雙疲憊或未必疲憊的腿扯向工地之外那片楊樹林中厚厚落葉鋪成的鬆軟席夢思……
連忙趕回溝渠邊,比照天上雲圖,可不如出一轍嗎?七八寸長的溼溼滑滑的條狀泥土魚貫排列在溝渠上面或內坡邊緣,也有散亂的形成些坡峰坡谷的,但多數基本呈等差數列,或者說有點多米諾骨牌的效應。看來,我們從溝底甩上的泥土無形中排列得這般有型,還真讓上天現學現賣了,整合白雲排出了相似陣容,欲與地人試比美呢。
當年湖鄉人疏通渠道很少用鋤頭扁擔箢箕,就靠一瓢一鍬。瓢其實也是鍬,瓢鍬,三面合圍像一把不完整的瓢,前方一面敞開,用來鏟挖渠底的'帶水稀泥,然後順勢朝溝渠上方甩落。鍬,是指甲鍬,承擔主要疏浚作業的工具:魚尾型的空心而鋒利的鐵質或鋼質鍬就像指甲一樣緊緊鑲嵌在特製的木柄上。其所以沒用魚尾命名這種鍬,我想湖湘人看重的不是它的形狀而是它的作用,附帶也象形比附一下吧,不是嗎,對於鍬柄來說,它不就是一片銳利的指甲嗎?
瓢鍬清除帶水稀泥之後,其使命就告終結,接下來就是指甲鍬大顯身手了。湖鄉是新生代沉積平原,泥土呈書頁狀層層疊加,宛如年輪。可這年輪很年輕很柔軟,即便清除稀泥後,下面各層如果換上鋤頭、耙頭甚至另一種沒有魚尾分叉的板鍬,使將起來黏黏糊糊,均不能方便快捷地取土運送。唯有魚尾形的指甲鍬穿刺撬泥,如切豆腐,一塊塊端離地面,運用槓桿原理和借力發力的慣性,呼啦一甩,送上七八上十米甚至十多米的渠道上口或邊緣。此活熟練者,頗具瀟灑送日月的高士範兒。
我等知青小試鋒芒時,跟瀟灑自然是一毛錢關係也搭不上,彆彆扭扭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泥土射程不及熟練工一半且不說,還弄得渾身沾滿泥色的星星月亮,一連幾天腰背痠疼,還弄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咬咬牙堅持幾天,漸漸摸出門道,漸漸適應臂力腰力腿力的配合使用,達成其默契程度,近個把月練下來,基本練成個會家子,也能甩出一手漂亮的“多米諾骨牌”了。
久違了,溝渠邊的“多米諾骨牌”;幸會了,似曾相識,不,是曾相識的雲。
我想,接下來我是不是該追尋來自我身後與我擦肩而過的清風,順手撈幾片風中打旋的落葉,再回湖鄉看看那些雲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