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郴州旅舍(宋)秦觀

踏莎行-郴州旅舍(宋)秦觀

  踏莎行-州旅舍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知何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殘陽樹。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江本自繞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譯文】

  夜霧如厚重的帷簾把樓臺掩蔽,

  月亮迷失方向我找不到渡口的痕跡。

  我極目遠望,桃源仙境你在哪裡?

  怎忍受,孤寂的客館在春日寒風中緊閉,

  還有:杜鵑的哀啼, 斜陽無聲地落去……

  驛站轉給我友人饋贈的梅花,

  驛使來的是親人的資訊——

  如今卻堆砌成無法數得清的離愁別緒。

  江呵,你生來就圍繞著山,

  為什麼——竟向瀟湘水流去?

  【賞】

  這是一首寄託個人身世之感的抒情詞。宋哲宗紹聖初年,秦觀因受“元佑黨人”的牽連,先貶為杭州通判,繼之,又因“影附蘇軾,增損《實錄》”再貶監處州酒稅,最後又被遷徙州。政治上連續的挫折與打擊,生活上一再的變動和顛簸,這就使一個曾經懷有遠大理想的詞人感到理想破滅,前途渺茫,心情因之也極度低沉。這首詞形象地刻畫了作者被貶州時的孤獨處境和屢遭貶滴而產生的不滿之情。就作者的遭遇和詞中所反映的情緒看,似不能簡單地把這首詞歸結為一般的旅相思之作。

  上片寫孤獨的處境。開篇三句便勾勒出一個夜霧悽迷、月色昏黃的畫面。霧氣的濃重是從遮蔽樓臺這一點上烘托出來的。“霧失樓臺”的“失”字用得生動,因為整個空間佈滿了濃霧,所以在作者眼中,樓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月迷津渡”與首句兩兩相對,十分工整;同時,它又是首句的補充。霧,遮住了樓臺,當然也遮住了行船的渡口。“ 迷”,指月亮迷失了方向。每天,當明月東昇之後,它總是照射在樓臺之頂,輝映於渡口之上,然而,此刻,由於大霧茫茫,不僅吞失了樓臺,連往日那熟悉的“津渡”也不知去向。一個“迷”字的出現,彷彿連月亮也有了人的情感。當然,作者矚目之所在,並非眼前的 “樓臺”與“津渡”,而在於那長期索繫於作者心頭的“桃源”。所以第三句便明確點出:“桃源望斷無尋處”。

  詞中的“桃源”,曾有不同的解釋。有解作劉晨、阮肇天台山逢仙女的桃源者,此解似太牽強。這裡仍以解為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桃源為妥。一是,桃花源在湖南武陵(今桃源縣),作者貶往州,雖與桃花源相隔甚遠,但作者來到湖南,自然要聯想到《桃花源記》中的桃源。二是,桃源在古詩詞中,不僅是避亂隱居的處所,而且也是大多數有理想、有抱負的知識分子理想寄託之所在。所以,這第三句寫的既是現實中的桃源縣,又是寫作者的理想。

  然而,即使作者望穿雙眼, “桃源”仍無處可尋。以上三句,形象地反映出作者屢遭貶滴之後的極度灰心失望的情緒。有了這樣的一種情緒,作者的悽苦心情已經可想而知了。然而,更有甚者。作者此時獨處“孤館”,並且遭受著“春寒”的襲擊,耳之所聽者,“鵑聲”,目之所見者,“斜陽” 。本來“霧失樓臺”,“桃源望斷”就已使作者生愁,悽苦難耐,又怎忍受得了“孤館”、“春寒”、“鵑聲”、“斜陽”的交叉襲擊呢!作者於此,禁不住驚呼:“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了。

  “可堪”二字是感情的直接抒發。“閉”字準確生動、含有多層意思。一是襯托荒涼而又寂寞的環境,說明作者於此幾乎斷絕與人的來往,故“門雖設而長關”;二是逃避襲人的“春寒”,閉戶不出;三是妄圖藉此阻止進入耳鼓的杜鵑的哀啼;四是妄圖阻擋映入眼簾的落山的夕陽。“鵑聲”、“斜陽”在古詩詞中都是引起鄉愁的客觀事物。崔《黃鶴樓》:“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由於杜鵑的啼聲,似在說:“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所以張炎《高陽臺》中有“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這樣的詞句。正因為如此,作者才產生了把耳聞目見一拒之於門外的情感。這是由“不堪”忍受而產生的怨恨。

  下片寫被貶謫的不滿心情。“驛奇梅花”三句承“閉”字加以展開。“閉”在“孤館”之中的情況又如何呢?一般說來,有了“梅花”和“尺素”這樣的禮物和音信,似可略慰遠謫他鄉的客子之心了,然而事與願違,這一切反而加重了孤寂怨恨之情。“砌成此根無重數”便是發自作者內心的最強音。“砌”字新穎、生動而有力。有此一“砌”字,於是那一封封書信、一束束梅花,便彷彿變成一塊塊磚頭,層層壘起,甚至發展到“無重數”這一極限。作者心情的沉重是可想而知了。

  那麼,這“恨”字的內容是什麼呢?作者沒有直說。這正是秦觀詞婉轉含蓄之所在。不過,從這首詞的正面描寫與側面烘托,從上、下片用意深微的收結來看,仍可體味出作者的甘苦用心。“江幸自繞山,為誰流下瀟湘去”便是即景生情,寓情於景的警句。表面看,這兩句似在寫遠望思鄉之情,不過表現出一種旅相思之情而已。

  實際上,“江”離開了“山”,並非簡單地比喻人的分別,聯絡秦觀政治上的不幸遭遇,這兩句是有深刻的含義的。這就是,按作者的志願,本該在朝廷裡為國家做一番有益的事業,猶如“江”緊緊圍繞“山”旋轉一般。然而,如今卻不知為什麼被貶到這荒遠地區,就象眼前的“江”一樣,離開了它日夜索繞的“山”,竟然匆促地向瀟湘湧流而去。

  據宋惠洪《冷齋夜話》載:“坡翁絕愛此詞尾兩句,自書於扇雲:‘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蘇武不僅賞識秦觀的才能,而且也十分了解秦觀的為人並同情他的不幸遭遇。秦觀之所以被貶,也正是受到蘇軾的牽連。所以 “為誰流下瀟湘去”的喟嘆、不僅發自秦觀的內心,實際也說出了蘇軾(包括與蘇軾有相同命運的知識分子)的深切感受,引起他強烈的共鳴。這才是蘇軾極端欣賞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本篇即景生情,寓情於景,語言情新洗煉,風格婉轉含蓄,在藝術上達到很高的境地,因此為後人所稱道。但除此之外,結構的勻稱與構思的精到也似乎值得一提。這首詞上下片的字、句、平仄、韻律完全相等,下片實際上是上片的重唱。由於上下兩片完全對稱,除平仄與韻腳以外,我們不妨把這首詞當作一幅對聯看。由此,我們還可以發現這首詞在構思上的藝術匠心。

  上片即上聯)在構思上是收束式的,作者把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小單位,處於濃霧的重重包圍之中,在“孤館”裡獨處、孤寂無依。下片(下聯)是開放式的,作者透過虛(如“此恨”、“瀟湘”等)實(“梅花”、 “尺素”、“江”、“山”等)兩方面有關細節的描繪,展開了作者想象的翅翼,把“閉”在“孤館”中的自我與大世界聯結了起來,抒寫出超越時空拘限的內在情感。上片與下片形成強烈對比。這首詞之所以耐人咀嚼,其原因也正在這裡這一點應是這首詞最顯著的藝術特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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