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鑽床底的故事真耶假耶
孟浩然鑽床底的故事真耶假耶
唐代詩人孟浩然,因放還未仕,後隱居鹿門山,著詩二百餘首。
在《唐才子傳》裡有這樣一個故事,說孟浩然40歲時遊長安,跟王維很對路子。某日,王維私邀(孟)入內署,適逢玄宗至,浩然驚避床下。王維不敢隱瞞,據實奏聞,玄宗命出見。浩然自誦其詩,至“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之句,玄宗不悅,說:“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放歸襄陽。
瞧出啥名堂沒有?同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表現出兩種前後完全不同的性格:前者猥瑣不堪,怕皇帝要死;後者公然帶刺,氣皇帝要命。這叫什麼?性格分裂,俗稱精神病。孟浩然當然沒有精神病,他除了後背長了青春痘(瘡)之外,基本是個健康人。是誤記,還是謬傳?趙炎跟大家一起做個分析,說道說道,是對是錯,且不去管它。
孟浩然跟王維關係好,這在唐代不是新聞,兩本唐書都有記載,並稱“王孟”。如同白居易跟元稹,史稱“元白”一樣,哥兩好,沒啥說的。但問題是,既然進的是是王維的“內署”,唐玄宗怎麼會悄無聲息就進來了?按慣例,皇帝出發前,起碼得派個太監發個通知,告訴當事人,皇帝來“幸”了;或者到了門口,得有個唱諾的吧,提前喊一聲“皇上駕到”什麼的,好讓臣子做做接駕的準備工作。
我們知道,“署”,通常是指官員辦公的地方,所謂“內署”,無非就是辦公室後面的接待室。既然是非正規場合,那麼,孟浩然雖為布衣之身,卻是讀書計程車子,有必要“驚避”到床底下嗎?如果確乎違例需要躲避,王維又為何不幫忙隱瞞到底?
要弄清楚這三個問題,得去查閱王維的年譜,看看孟浩然四十歲時,即開元17年(729),王維是個什麼職位?有沒有資格擁有“署”或“內署”?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此時的王維啥也不是,甚至還是從濟州參軍(九品芝麻官)任上偷跑回長安的,是個逃兵。王維此時不僅不該有暑衙,還應該儘量躲開有司,以免被追究擅離職守之過。也就是說,唐玄宗駕到,真正應該躲進床底的,是王維,而不是孟浩然。
根據野史裡的記載,或能解釋王維的“不躲”。比如說,有野史認為,王維住的是玉真公主的宅邸。玉真公主是誰?唐玄宗最寵愛的胞妹,當時最高宗教領袖,最著名“道姑緋聞”(不靠譜,趙炎以後撰文另說)的擁有者。若這個記載屬實的話,王維的“擅離職守罪”也 就無所謂了,有玉真公主撐腰,還怕有司?唐玄宗的“不宣而至”也不奇怪了,哥哥到妹妹家串門子,禮儀從簡正常,還通知個啥?所謂“內署”,也能圓得過去,公主的宅邸嘛,稱“署”不為過。但這些,跟孟浩然鑽床底好像沒啥關係。
公主府布衣不能進?未必。此時的王維跟布衣也差不多,再說玉真公主的許多道教朋友,幾乎都是不當官的,如著名道士元丹丘就能自由出入公主府。兩個大男人在公主府裡談論詩文,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皇帝來了,大大方方給皇帝下跪磕幾個響頭,何至於躲到床底?
鄉巴佬未見過世面?未必。老孟四十歲了,滿肚子學問,又在京城遊歷多時,好朋友當中做官的可不在少數,如張九齡就是達官顯貴,老孟的鄉巴佬諢號早就過期了。他敢於應邀進入公主府,就說明他有膽有識,也並不認為進入公主府邸就是違例。又何必驚慌失措地躲?還躲到床底,也不怕人家笑話他狼狽。
布衣不能見龍顏?也未必。這臭規矩,也只有滿清皇帝才有,三流肥皂劇 才會這麼胡咧咧。其實,唐宋兩朝的皇帝在這方面可沒那麼講究。是的,像賣炭翁這樣,見皇帝是難於上青天。但唐代文學昌明,玄宗本人也是文學愛好者,跟無功名的布衣文士見面,卻尋常得很。反過來,對剛剛參加科舉而落第、且長得一表人才的孟浩然來說,如果他想做官的'話,遇到皇帝,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良機,此時正是表現自己展示才華的絕佳時刻,若躲到床底下,豈非自煞風景、自貶身價?
孟浩然的性格及道德操守,李白讚美說,“ 紅 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什麼 意思?中學生都學過,無需解釋了。老孟同志從小就沒打算做官(紅顏),四十歲參加科考,或許還是到京城做驢友,順帶著考著玩的。開元初期盛唐時,官場還沒那麼腐敗,憑孟浩然的才華和名氣,不中狀元都是怪事,落第?更加奇怪。趙炎認為他是壓根就沒好好考。一個不想走仕途顯達的人,為何要怕皇帝?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孟浩然又何能為一個於己無關的皇帝而鑽床底?怎麼想,也找不到理由。
綜上所述,關於孟浩然鑽床底的故事,多半子虛烏有,《唐才子傳》是誤記,或為增加傳奇色彩而故意為之,比較不靠譜。
若說孟浩然見到皇帝不屑一顧,或許可信。比如,“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這首詩是寫給張丞相 (張九齡)的,其中“欲濟無舟楫”看似想請張九 齡舉薦,可隨後一句“端居恥聖明”,又把張九齡給涮了。如果老孟想做官,張九齡會不保舉?如果老孟想做官,玄宗皇帝又何必顯得那麼委屈:你性孟的根本不稀罕咱李家的官兒,反倒倒打一耙,說我不用你,真會誣陷人!
孟浩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和今天的文人不一樣,他有自己的偶像---東漢末的著名隱士龐德公,他們在靈魂深處有著神聖的默契,有著一致的浪漫理想,那就是將隱士文化一代代傳承下去。歐陽修評價孟浩然說他是“為隱居而隱居”,真是對極了。想讓老孟背叛偶像,為皇帝駕到而去鑽床底,大致如同其詩句所說“遊女昔解佩,傳聞於此山”一般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