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柳永:名利場中的異類

談柳永:名利場中的異類

  柳永是兩宋詞壇上創用詞調最多的詞人,也是第一個對宋詞進行全面革新的詞人,縱觀柳永的一生,柳永對後來詞人影響甚大。下面我們為大家帶來談柳永:名利場中的異類,僅供參考,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談柳永:名利場中的異類

  一

  從古至今,因為沒有人能免於死,所以,人們一直在不斷地執著地探尋著活的意義,在這一過程中,活逐漸承載了一種非比尋常的重量――活,應該為死後的長存積澱財富,或是精神的,或是物質的。這就意味著,一生的奮鬥,往往是為了死後的榮光與不朽,這一點在古代表現得尤為明顯,司馬遷就曾說過,他之所以忍辱偷生,只是因為擔心“文采不表於後世也”。

  封建時代計程車子們,標榜克己復禮、仁義道德,以“夫子”的嚴謹標準要求自己,處處彰顯正人君子的風範,或正襟危坐,或裝腔作勢,或痛飲高歌,但一律給人嚴肅不可褻瀆之感,彷彿名利場上的這些人,從來就沒有過欲求,從來不屑於陰暗。其實,他們被名利束縛的背後,又藏著多少偷雞摸狗的勾當!他們玩弄權術,掌控女人,無所不為,多是些下流貨色。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名利場中,畢竟還是出現了一些異類。因為有了他們,那些逝去的歲月才彌足珍貴,熠熠發光。而柳永,就是其中光亮最為奪目的一個,他的真性情,他的真風流,無疑為一個最黯淡無光的時代點亮了一盞燈,儘管這盞燈的光芒在當時顯得那樣微弱,似有隨時被吹滅的危險,但他畢竟一直在亮著,即使是在他生命逝去一千年後的今天,這盞燈的光亮依然不減當年。這光亮裡,除了有詩歌的成分,當然更有他人格的成分。

  在他留世的文字中,他從來沒有表現出要追求不朽,但他卻獲得了真正的永生。

  試問誰能像他一樣,在生前可以免費住在青樓妓館,贏得青樓女子的真心,獲得這個在當時還很有文化的弱勢群體的集體青睞?在紙質媒體尚不甚發達的時代,誰能做到幾乎每一篇作品都為人爭相傳唱,做到“不願穿稜羅。願識柳七哥;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的`風靡?要知那時的柳永,已經是不名一文了!誰又能在死後由這些美麗的女子們安葬,每逢清明,都有歌舞妓載灑於墓前祭奠?“樂遊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在一部煌煌的中國文學史上,誰能做到這一點?是的,只有柳永。

  都說女人的心最善變,都說青樓賣笑的女子的心最冷漠、最無情,可是,窮困潦倒的柳永得到了她們的真心!憑的,只是他從讀書人堆裡爬出來後,以“真憐愛”的目光,以“真欣賞”的心態去平等地對待她們!他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國,一個成天把所謂的“禮義廉恥”,把虛偽的道德掛在嘴邊,把升官發財當作男人唯一出路的中國,無疑是一個異類。一個滿腦子仁義道德,一邊玩弄女人,一邊又把被玩弄者釘在萬劫不復的恥辱柱上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柳永的離經叛道,因此,他也註定了被他們疏離、冷落,註定了在男人世界裡的孤獨。

  異類永遠是孤獨的,但他應該為他的孤獨高興,因為正是孤獨使他離開了混濁的男人堆。正是孤獨成就了他的永恆。

  那麼,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柳永呢?

  二

  柳永在《笛家弄》一詞中寫道:“花發西園,草燻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輕暖清明後。水嬉舟動,禊飲筵開,銀塘似染,金堤如繡。是處王孫,幾多遊妓,往往攜纖手。”然而,這輕快明朗的一切,到頭來。卻只能“對嘉景,觸目傷懷,盡成感舊”。

  柳永並不是一出生就註定了困窘,就像他的詩詞中所描繪的那些美景一樣,他也曾馬蹄輕疾。江南武夷山的名山秀水,禪雲柔霧,孕育了柳永骨子裡的似水柔情。就在上梅鄉白水村,柳永吸天地之精華,受祖上才情遺傳,俊秀風雅,少時就有“金鵝峰下一枝筆”的美稱。

  柳永的祖父柳崇岡儒學而聞名,父親柳宜曾任南唐監察御史,入宋後為沂州費縣令,後為國子博士、工部侍郎。要順帶插一筆:南唐降臣之後的身份,對柳永太重要了!一則,南唐後主李煜的詞唱徹大江南北,儘管當時有“詩莊詞媚”的說法,許多文人認為詞人不了大雅之堂,只配作“詩餘”,但李煜的詞寫得太好,民間的傳唱形成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官方約束 的力量,作為南唐舊臣,受到李煜人格與同作的影響,柳宜每日深懷感情地默頌其詞,耳濡目染,柳永對詞的興趣為他日後的成就作了很好的鋪墊;再則,既是降臣,自然戰戰兢兢,謹小慎微,這又無形中促成了柳永性格中柔軟婉約的部分。於是,柳永一生波瀾壯闊的詞的激流,以哀怨、千迴百轉、晶瑩剔透的眼淚為源頭,開始了它的流淌。

  父親柳宜被皇帝派去治理水災後。繼續影響他的,是他的母親和兩個哥哥。在一種相對自由的環境中,柳永有更多的機會接觸民間,接觸詞,漸漸地,他在詞曲上的興趣與天賦展露無遺,在填詞度曲上,他開始小有名氣。

  此時的柳永春風得意。正是江南一翩翩佳公子,無憂樂少年。他人生的畫卷剛剛展開,就以極絢麗奪目的方式表現著上天對他的眷顧。

  三

  歷史上曾有個孟浩然,因為太想當官了,見了皇帝一緊張,反而吟出無意功名的詩句。從而與功名絕緣。得了個“孟布衣”的美譽;柳永呢,只是一時興起,用他最拿手的詞寫了一首對科舉發牢騷的詞,便惹惱了當權者,贏得了個“白衣卿相”與“奉旨填詞柳三變”的雅號。他在《鶴沖天》中寫道: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依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也許柳永本就看透了科舉,想想當年視金榜題名如探囊取物,結果卻名落孫山,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那時還是何等的自信與豪情!不想五年後再度榜上無名,經歷了人事的他,應該是真的看清了那個名利場吧,否則,即使有牢騷,他也不至於發出將“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感嘆啊!他敢想,也敢說,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對“浮名”發自內心的輕鄙。

  這種輕鄙自然會觸怒以“浮名”來換得崇拜與敬仰,換得俯首貼耳的臣子的統治者。是啊,既然你敢標榜自己是“異類”,我就成全你!等到第三次應試,柳永已經順利過關,等皇帝圈點放榜時,對老賬記憶猶新的宋仁宗說:“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皇帝是絕容不了文人的驕傲與張狂的,更何況,那些才名遠不及柳永的御用文人害怕失寵而挾嫌進行的詆譭!

  柳永自嘲地一笑,封了自己一個“官職”――“奉旨填詞柳三變”。想想,那是一個等級何等森嚴的時代!讀書人除了科舉再無出路,有的人讀一輩子書就只為能博取個功名,而柳永呢,面對皇帝的冷遇,他沒有痛哭流涕,磕頭求饒,也沒有太多的悵惘失意,他只是笑笑,然後,果斷地掉頭轉向民間,從此,百姓有了自己的聞

  人,青樓女子有了體己的情人。若不是有真正的洞透,若沒有足夠的堅定,他走不到後面的輝煌,

  風華正茂的柳永與京城的高貴瀟灑作別,潛身聚心融入市井,以風流倜儻的形象站立在百姓生活的第一線一從此,出人煙花柳巷而不沉淪,沉緬秦樓楚館而不腐化,視落魄文人為知己,以煙花女子為情人,民間創作成了主流,賣詞為生成了主業。柳永被主流文化所遺棄,但他卻贏得了下層人民的青睞,“凡有井水飲處,皆歌柳詞”,其影響之大,範嗣之廣,在當朝可說無人能及。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柳永,宋詞的春天會推遲很久才能到來。誤功名成就了填詞,填詞又誤了功名,這種迴圈,最終使柳永因詞而成就了不朽。

  柳永的與眾不同處還在於他對青樓女子發自內心的尊重與愛護。當時,很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家中都蓄養著歌妓,但是大家卻只把目光投到柳永的身上,只把他推到了道德的審判臺前,究其原因只有一個:柳永樂於為那些女子寫詞,讓她們傳唱,其他人,玩是一回事,但絕不把她們都當作真正平等的“人”看待,而將她們寫到詞裡去。無疑,這又是柳永離經叛道的“罪證”!

  柳永離不開她們,沒有她們,就沒有後代人口中傳頌的柳永詞。在精神世界裡,柳永與她們的遭遇本質上相同,同為天涯淪落人,使他與她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在藝術世界裡,他精通音律,為她們創作絕妙好詞,她們又用美麗的歌喉演繹,為之增色;在物質世界裡,他與她們相依為命,聊以度日。是柳永成全了她們,使她們因唱他的詞而紅遍各地;她們最終也成全了柳永,使他莊嚴地活了下來,雖然困窘,卻並沒有失去生活的熱情,他不浪跡江湖,也不歸隱山林,他活得寂寞,同時也活得熱鬧。他的活,最終使他留下了無數令歷史閃爍光華的好同!

  四

  南宋俞文豹在《吹劍續錄》中記載: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連蘇東坡都羨慕他的名聲,足可見其影響之大了。

  據傳,柳永的才不僅引得一代詞主蘇東坡有競雄之心,而且也引得金主完顏亮起了“投鞭渡江”之志。那麼,不妨來看看完顏亮看到的這首著名的《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風池誇。

  柳永去世一百多年後,此詞流傳至江北,金主完顏亮聞歌“欣然有慕於‘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他還派畫士混入使者隊中,臨摹杭州勝景回朝,在畫上題詩一首:“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側,立馬關山第一峰!”

  極少涉足政治的柳永,就因一首歌頌祖國大好河山的詞,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不管這傳言是否屬實,能證明的,至少有柳永詞的藝術成就之高。

  自古以來,很少有帝王不愛才的,柳永才名如此之高,即使是在當時,宋仁宗也絕沒有不知不愛的道理,那麼,到底是什麼使他對柳永那麼決絕呢?據傳(仍然是據傳,由此可見柳永在民間和正史家眼裡的位置),宋仁宗對於柳永的不能容納,不僅因為一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文人們對他“不道德”生活的深惡痛絕的詆譭,還因為一個女子,一個被仁宗看上了,但卻深深愛著柳永的青樓絕色女子謝玉英。真是荒唐啊,只是為了一己之私慾,就利用強權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對待他的臣民!古今中外,還有多少幕這樣荒唐的鬧劇正在上演?!當然,如果柳永從了他,也許便能升官發財,盡享榮華富貴,偏偏柳永平生最重的便是“情”,面對那樣無恥的要求,他嚴辭拒絕,這個平日柔弱的男人,此時卻顯出了頂天立地的偉岸。好在還有一個通情達理的太后,使柳永得以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逃過一劫後的柳永,對名利場更加看透,他甚至不屑於與那些臭男人為伍,他更加清醒地投入青樓的群體,為她們吟詠,詠出了《雨霖鈴》這樣的絕響!

  五

  是柳永胸無大志嗎?不是。他雖然寫盡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纏綿悱惻,但他絕不少悲天憫人的情懷,《八聲甘州》便是明證。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來年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這詞裡的愁,已全然不是男女之愁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國之憂思。他也想去憂心國家啊,可是,國家給了他這樣的機會嗎?沒有。後來,柳永先失愛妻、知音倩娘,後失至愛女子謝玉英,他真正一無所有了。痛苦如影隨形,直到他不名一文,寂寂死去。

  然而,盛世的棄兒最終卻成了萬代的寵兒,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柳永把只供貴族士大夫階層宴飲享樂的詞平民化,使其深入文人與市井中,並在全國流行。可以說,沒有柳永,宋詞文化根本不可能與唐詩相媲美。這個站在宋詞發展的起點上的巨擘,以他異類的目光與生活方式,最終藉詞的形式延續了他的生命。但願人們在欣賞他的詞時,能透過詞底的纏綿,看到他人格的星星光亮,在各人的內心,使真理燃成燎原之勢。

  那麼,柳永也許不再有“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辛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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