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饒宗頤

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饒宗頤

  饒宗頤教授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文學家、經學家,又擅長書法、繪畫,在中國臺灣省、香港,以及英、法、日、美等國家,有極高的聲譽和廣泛的影響。

  幾年以前,饒先生把自己的大著《選堂集林•史林》三巨冊寄給了我。我仔細閱讀了其中的文章,學到了很多東西。在大陸的同行中,我也許是讀饒先生的學術論著比較多的。因此,由我來介紹一下饒先生的生平和學術造詣,可能是比較恰當的。中國有一句古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使我不介紹,饒先生的學術成果,一旦在大陸刊佈,自然會得到知音。但是,介紹一下難道不會比不介紹更好一點嗎?在這樣的考慮下,我不避佛頭著糞之譏,就毅然答應寫這一篇序言。

  我首先想介紹一下饒先生的生平。

  饒宗頤,字固庵,號選堂,一九一七年六月生於廣東省潮安縣,幼承家學,自學成家。自十八歲起,即嶄露頭角。此後他在將近五十年的漫長的歲月中,在學術探討的許多領域裡做出了顯著的成績,至今不衰。饒宗頤教授的學術研究涉及範圍很廣,真可以說是學富五車,著作等身。要想對這樣浩的著作排比歸納,提要鉤玄,加以評價,確非易事,實為我能力所不及。因此,我只能談一點自己的看法。

  從世界各國學術發展的歷史來看,進行學術探討,決不能固步自封,抱殘守闕,而是必須隨時應用新觀點,使用新材料,提出新問題,摸索新方法。只有這樣,學術研究這一條長河才能流動不息,永遠奔流向前。討論饒先生的學術論著,我就想從這個觀點出發。我想從清末開始的近一百多年來的學術思潮談起。先引一段梁啟超的話:

  自乾隆後邊多事,嘉道間學者漸留意西北邊新疆、青海、西藏、蒙古諸地理,而徐松、張穆、何秋濤最名家。松有《西域水道記》、《漢書西域傳補註》、《新疆識略》,穆有《蒙古遊牧記》,秋濤有《朔方備乘》,漸引起研究元史的興味。至晚清尤盛。外國地理,自徐繼著《瀛環志略》,魏源著《海國圖志》,開始端緒,而其後竟不光大。近人丁謙於各史外夷傳及《穆天子傳》、《佛國記》、《大唐西域記》諸古籍,皆博加考證,成書二十餘種,頗精贍。(《清代學術論》)

  梁啟超接著又談到金石學、校勘、輯佚等等。其中西北史地之學是清代後期一門新興的學科,在中國學術史上,這是一個新動向,值得特別重視。金石學等學問,雖然古已有之,但此時更為榮,也可以說是屬於新興學科的範疇。這時候之所以有這樣多的新興學科崛起,特別是西北史地之學的興起,原因是多種多樣的。趙甌北的詩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應用到學術研究上,也是適當的。世界各國的學術,都不能一成不變。清代後期,地不愛寶,新材料屢屢出現。學人的視野逐漸擴大。再加上政治經濟的需要,大大地推動了學術的發展。新興學科於是就蓬蓬勃勃地榮起來。

  下面再引一段王國維的話:

  古來新學問之起,大都由於新發見之賜,有孔子壁中書之發見,而後有漢以來古文家之學、有趙宋時古器之出土,而後有宋以來古器物古文字之學。惟晉時汲冢竹書出土後,因永嘉之亂,故其結果不甚顯著,然如杜預之注《左傳》,郭之注《山海經》,皆曾引用其說,而竹書經年所記、益、伊尹事蹟,至今遂成為中國史學上之重大問題。然則中國書本上之學問,有賴於地底之發見者,固不自今日始也。(《女師大學術季刊》,第一卷,第四期,附錄一:《近三十年中國學問上之新發見》,王國維講,方壯記注)

  這裡講的就是我在上面說的那個意思。王國維把“新發見”歸納為五類:一、殷虛甲骨;二、漢晉木簡;三、敦煌寫經;四、內閣檔案;五、外族文字。我覺得,王靜安先生對中國學術史的總結,是實事求是的,是正確的。

  近百年以來,在中國學術上,是一個空前的大轉變時期,一個空前的大榮時期。處在這個偉大歷史時期的學者們,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意識到這種情況,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投身於其中。有的學者仍然像過去一樣對新時代的特點視而不見,墨守成規,因循守舊,結果是建樹甚微。而有的學者則能利用新資料,探討新問題,結果是創穫甚多。陳寅恪先生說:

  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於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陳垣敦煌劫餘錄序》,見《金明館叢稿二編》,一九八O年,上海古籍出版社)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