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詩話養生
白居易詩話養生
在我們看來,詩是抒情明志的藝術,讓人們在欣賞品味中陶冶性情。
白居易(772―846年),字樂天,唐代政治家、詩人。自進士及第開始做官,歷任翰林學士、左拾遺、京兆府司戶參軍、江洲司馬、主客郎中、中書舍人、杭州刺史、蘇州刺史、秘書監、刑部侍郎、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等職,為官46年。歷經唐大曆、建中、興元、貞元、永貞、元和、長慶、寶曆、太和、開成、會昌等11任皇帝。白居易終生為官、終生寫作,他對自己的詩文編輯整理“前後七十五卷,詩筆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創作極豐!
在白居易的詩作中,有相當篇幅是有關養生的,既有對前人養生經驗的傳承,更是他自己養生實踐的概括。在唐代,50歲便被認為是壽終正寢,當時流行說法是“五十不為天”、已經算是長壽了,而白居易壽達75歲,大概應屬高壽吧!
白居易一生做官,他的長壽是養尊處優的結果吧?其實並非如此。詩人為官清廉、勤苦,其政治諷喻詩直刺統治者的痛處,屢遭打擊迫害,仕途蹭蹬。詩作《贏駿》寫一匹被主人遺棄的駿馬,筆調悽婉:“驊騮失其主,贏餓無人牧。向風嘶一聲,莽蒼黃河曲。踏冰水畔立,臥雪冢間宿。歲暮田野空,寒草不滿腹……”那是詩人被貶謫後悲憤的心聲。所以,詩人憂“安史之亂”後國運衰敗、憂主上不明、憂百姓疾苦、憂自己的政治主張不能實現,加之公務繁累,30多歲就體質大衰,疾病纏身,到40歲已病得不輕了。他在《沐浴》詩中寫道:“經年不沐浴,汙垢滿肌膚。”因重病已快一年沒有洗澡了,而當洗澡時,詩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悲觀、很傷感:“老色頭鬢白,病形肢體虛……自問今年幾,春秋四十初。”也是“禍不單行”,恰在這一年,白居易3歲的愛女不幸天亡,幾位摯友也相繼故去,詩人精神崩潰,心情壞到極處、苦悶到極處:“朝哭心所愛,暮哭心所親;親愛零落盡,安用獨身存?”痛苦無以復加,到了不堪獨活的地步!“悲來四肢緩,泣盡雙目昏。所以年四十,心如七十人。”憂、憤、悲、思,詩人未老先衰。
怎樣解脫?
白居易與許多正直的封建士大夫那樣,在對君王失望、政治抱負落空的極度苦悶的思索中,遂轉向老、莊,看破“紅塵”、堪透生死、幡然覺悟。詩人在《自覺二首》中寫道:“我聞浮圖教,中有解脫門;置心為止水,視身如浮雲;抖擻垢穢衣,度脫生死輪。”於是詩人的精神世界似乎經過一番洗禮,頓覺柳暗花明:“思老老轉迫,憂病病彌縛。不畏復不憂,是除老病藥。”詩人大徹大悟,原來那憂思、病苦、悲愁都是身陷“世網”的果報啊!那麼以後呢?“但受過去報,不結將來因。誓以智慧水,永洗煩惱塵。不將恩愛子(一種精神因子),更種憂悲根。”否極泰來,白居易在政治上退避消極,是受封建官僚體制壓抑之必然,而在生命質量的層面卻獲得一次輪迴、一次新生。“大隱隱於朝”。詩人身居官場,心歸林泉,做官、做詩、養生,譜就他生命中最美妙的樂章。
“澹然無他念,虛靜是吾師”是白居易養生的頭條經驗。詩人熟讀深研老子《道德經》,遵循其精髓,潛心體道,並付諸於實踐,習練打坐,常進入虛靜安適狀態,他在《隱几》詩中表達這種狀態:“身適忘四肢,心適忘是非,既適又忘適,不知吾是誰。百體如槁木,兀然無所知;方寸如死灰,寂然無所思。今日復明日,身心忽兩遺。”顯然,白居易悟道體道確實達到養生家們所追求的“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澹然虛靜,物我兩忘”的理想境界;而且在詩人筆下,這種境界是那樣的富有詩情畫意,令人嚮往。再看《題玉泉寺》:“閒心對定水,清靜兩無塵。”若非親身體驗,詩心焉能通禪心?白居易雖得老、莊哲學“清靜無為”之真,但他畢竟身在塵世,且為官理政,哪能沒有煩惱?每遇不快,詩人便以“清靜無為”而戒之:“既非慕榮顯,又不恤飢寒,胡為悄不樂,抱膝殘燈前。”常存此念,遂自我解脫。動與靜、虛與實,是生命活動的基本矛盾,它們既對立又統一,既相輔相成又相互轉化。生命的動、實,是補充能量,靜、虛是吸納能量。靜則虛、虛則納、納則氣血和暢,輸布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驅邪扶正、固本強筋。白居易之長壽,蓋因長壽之道的功效。
白居易養生的再一條經驗是“心足即為富,身閒乃當貴。”詩人做官基本都是做高官,縱使被貶出京師,也是任州府大員,位高權重,但詩人總以平常心而視之,把自己看作普通老百姓。其詩《臥小齋》自況:“朝起視事畢,晏坐飽食終。散步長廊下,退臥小齋中。拙政自多暇,幽情誰與同?孰雲二千石,心如田野翁!”看,這哪裡象高官的驕矜持重、城府深沉?儼然一個天真的頑童!對於物質生活,白居易很知足。他的生活哲學是,能充飢即是美食,可容膝便為安居;形骸為政務所迫勞作不息,心性卻始終湛然虛空,故,“心寬體長舒”。有個算命的.要給白居易算一卦,詩人以詩《答卜者》:“病眼昏似夜,衰鬢颯如秋;除卻須衣食,平生百事休。知君善易者,問我決疑不?不卜非他故,人間無所求。”詩人知足達觀,蓋源於親民、愛民情結,他的大量詩作飽蘸血淚,體恤民苦民膜。名篇有《觀刈麥》、《琵琶行》、《新豐折臂翁》、《過昭君村》等,所以,在物質生活上,詩人不肖與貪官、富豪作比,而是在與百姓的對照中深感慚愧。在《觀刈麥》中,詩人在收麥大忙的畫面中捕捉到一個貧婦帶著孩子“右手秉遺穗,左臂懸弊筐”的特寫鏡頭,當詩人得知她“家田輸稅盡,一拾此充飢腸”的悲殘命運後,捫心自問,不勝愧、疚:“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白居易新做布棉袍,感覺“誰知嚴冬月,肢體暖如春”,可內心卻不安起來:大丈夫貴在兼濟,豈能獨善其身?“安得萬里裘,蓋裹週四垠?溫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憂民之心,發自肺腑,感人至深。
白居易很重視繁忙政務後的休閒時光,“心足即為富,身閒乃當貴。富貴在此中,何必居高位?”(《閒居》)詩人做京官時,曾患病休假,住在長安郊區渭村,大有鳥出牢籠的快感:“三年作諫官”,“拘牽不自由”,“有酒不暇飲,有山不得遊”;然而“一朝歸渭上,泛如不繫舟;置心世事外,無喜亦無憂。”知足,不為物累;工作之餘的休閒時光靜心獨處,或讀書、或寫作、或散步、或小臥,悠然自得,如此便不為情累。看來,白居易把“清靜無為”的真諦貫穿於工作和生活的整個過程,縱使養生大家也會自愧弗如吧。
白居易養生的第三條經驗是:親近自然物,“野性愛栽植”。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白居易則是山水林泉、自然萬物皆為所樂。白居易被貶作江州司馬時,在廬山香爐峰下結茅舍,政務之餘來此棲居。詩人深愛此處的自然環境:岩石清流,松柏翠竹,風嵐煙霞,鳥獸時聚;茅屋傍有飛泉濺玉,小院裡有白蓮淨池。恰如“倦鳥得茂林,涸魚返清源”。詩人意氣飛揚,攜一壺酒,彈奏五絃之琴,酣暢時,賦新詩,仰天而歌。“如獲終老地”而留連忘返。白居易一生無戀榮華,親近自然,以至於退休後不在長安官宅養老,而是棲居渭村,與田夫村叟為伍。他曾應同村居住的鄰居老漢求詩之願,寫了一首《代鄰叟言懷》:“人生何事心無定?宿昔如今意不同。宿昔愁身不得老,如今恨作白頭翁。”老漢聽罷此詩,開懷大笑,樂不可支。
白居易為官一生,調動頗頻繁,每新到一地,他都要在衙門和私宅周圍及院中進行綠化、美化。詩人尤其愛松、竹、柳、荷,其工作和居住環境必植之物。《東樓竹》寫到:“瀟灑城東樓,繞樓多修竹,森然一萬竿,白粉封青玉。”白居易特別喜歡在居室窗前植竹,《竹窗》雲:“煙通杳藹氣,月透玲瓏光”,“無客盡日靜,有風終夜涼”,別有一番情趣。詩人把種樹栽花看作是休閒,是愛好,是性情使然:“野性愛栽植”。《東澗種柳》:“倚岸埋大幹,臨流插小枝。”詩人認為“不種東溪柳,端坐欲何為?”白居易官至中書舍人時,買得一宅,因院內有10棵松樹而喜不自禁,秋有韻,夏有蔭,春雨滿樹珠,冬雪壓枝白,“四時各有趣”的景緻,對於詩人來說“至此是益友,豈必交賢才”。白居易特別尊崇松樹的貞操,“不羨桃李豔,惟慕松樹貞”.所以,面對宅院的松,詩人覺得自己一介俗士卻做松的主人很不相稱,故而“時時一愧懷”。這世上,至真、至善、至美者莫過於自然;只有心靈雅潔之士才能與自然親和、溝通;白居易尊自然為師,實在是養生之妙理啊!
白居易的“閒適詩”,清新、潔雅,其中養生的至理與技法亦博大精深,不失為中華養生學之奇葩,甚無盡寶藏有待探尋、開發――這大概是本文的宗旨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