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烏鴉》遲子建訪談

《白雪烏鴉》遲子建訪談

  引導語:《白雪烏鴉》是作家遲子建2009年創作的長篇小說,描寫百年前哈爾濱大鼠疫,遲子建用她沉靜而飽滿的敘述,帶讀者走進那座災難籠罩下的城市。下面我們來看一下關於這篇小說的訪談內容。

  長篇小說《白雪烏鴉》全新出版 描寫百年前哈爾濱大鼠疫

  有一種作家,永遠有一批默默追隨他的讀者,因為在他們生命中的某個時間裡,這位作家真正溫暖過他們的心靈。遲子建就是這類作家。他們雖屢屢獲獎,就如遲子建曾獲茅盾文學獎、三獲魯迅文學獎,享有國家最高的文學榮譽,但他們永遠專注於作品本身,不會停止一次次挑戰創作的難度高峰,亦如遲子建最新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白雪烏鴉》。在百年前哈爾濱大鼠疫這個死亡籠罩的極端情境中,展開了一幅市井百態的歷史畫卷。

  談新作 突發事件中市井百態

  晨報記者(以下簡稱記):為什麼會選擇鼠疫這個災難題材?

  遲子建(以下簡稱遲):其實也並不是完全寫災難,是借用了鼠疫這個突發事件,還原了一個時代的市井百態。老哈爾濱華俄雜處的生活,對我有極強的吸引力。我是在“非典”時期,才知道哈爾濱曾在1910年發生過大鼠疫,老傅家甸是重災區。我留意了這個新聞,查看了一些資料,有了創作的衝動。但我的這類小說,從萌生寫意,到最後動筆,往往經歷多年,《偽滿洲國》就是這樣。因為其間要做大量的資料收集,把要塑造的人物拿捏到位,才可以進入這個場景,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記:聽說寫作前您收集了大量的資料,其中有沒有令您比較震驚的?

  遲:查閱資料比寫作本身的時間還要長,主要為了瞭解當時的社會生活情態。比如伍連德在哈爾濱解剖的那具日本女人的屍體,是東北醫學史上第一次解剖屍體。在清王朝末年,為防止鼠疫疫情擴散,載灃聽從了伍連德的建議,下旨焚燒幾千具屍體,這也是真實的,它讓我感到震撼。我在復原老哈爾濱的時候,要了解當時的城市風貌,比如街巷的佈局,道臺府在哪兒,正陽大街在哪兒,我當時在省圖書館從四維膠片上逐頁地查《遠東報》,把眼睛都看花了。我在典藏室,看到了伍連德在鼠疫之後撰寫的《東三省疫事報告書》的影印本,這些資料給我的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真正進入小說情境後,在佔有史料的基礎上還是要做文學的表達,要發揮小說家的想像力,否則,小說也就失去魅力了。

  談人性 鼠疫暴露出複雜人性

  記:您在書中幾乎把每個人在死亡面前的不同表現、不同命運繪製成了一個龐大的圖譜。

  遲:每個人對待疾病和生死的態度都不一樣,這就是人性的複雜性。鼠疫一來,有被嚇瘋而死亡的,如李黑子;也有從容淡定的,如傅百川。人性就是這麼複雜。談到這裡,我想起另一個人物,王春申。在日常生活中,別人眼中的他可能是個窩囊廢,可是鼠疫一來,他身上的英雄行為就被激發出來了。這也是人性的複雜。再比如那個出宮的太監翟役生,他活著沒有尊嚴、沒有愛情,生不如死,又沒有勇氣死,成了個市井無賴,所以他盼望鼠疫一直蔓延下去,盼望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不幸。

  記:感覺整部小說有一種恐慌但又微妙的氛圍。

  遲:所有的恐慌,是很自然的。不是出於人性的弱點,而是出於對生命本身的看重。瘟疫來臨,心理的恐懼可能比疾病本身還要嚴重。但在任何一種疾病和災難中,日常生活是要繼續的,日常生活又是能消解這種恐懼的一種最好的辦法。所以我寫到在鼠疫高潮時,大家反而不怕了,去酒館裡喝酒吃肉,平時捨不得燒柴的,把家裡燒得暖暖和和的。可是,當又一撥兒死亡的高潮來臨時,他們又害怕了。這就是人在瘟疫面前的真實心理。作為作家,你不可能經歷世界上所有的事件,但你的心理滄桑感和成熟度,會使你能準確或者比較接近地揣摩到你小說中人物的喜怒哀樂。

  談生死 個體凝聚成群體力量

  記:您是否覺得這部小說比以前的作品難度高?

  遲:此前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寫起來相對更順暢,我的性格和氣質可能更喜歡青山綠水,喜歡在山水之間徜徉,喜歡我筆下人物的那種超然、豁達、浪漫和堅強。而寫《白雪烏鴉》對我來說,確如你所言,難度非常大。因為它們完全是兩種文字,兩種氣息。一個在莽莽林海間,可以看見碧水青山;一個在蒼涼的冬季,被瘟疫籠罩。我知道進入這種氛圍,極其艱難。但作家就是要從深淵,尋找那一點點的亮光。而人性的光輝,會把深淵照亮。我努力去做,找到了這樣的亮光。當生活的.潛流在鼠疫中“活”起來之後,生命的光芒就重現了。生命靠著每個不同個體的堅忍,默默地形成了一種群體的力量,渡過了鼠疫的難關。

  記:感覺整部書在死亡之中有種別樣的活力。

  遲:這是一個冬天發生的故事,氛圍是天上下著大雪,又盤旋著烏鴉,每天有人死亡,傅家甸兩萬多人中死了五千多人。但死亡的另一面就是活力,或者,死亡的底層埋藏的就是活力,面對疾病,不管怎麼,人都要掙扎著活下去。我喜歡在死亡中還寫到那種充沛的活力。生,確實是艱難的,誰都會經歷突如其來的災難、恐懼、死亡,唯一能戰勝這些的就是對生的渴望。死亡陰影籠罩中的活力和溫暖,就顯得尤為可貴。

  記:寫作時每天面對死亡是種什麼感受?

  遲:進入鼠疫情境還是很壓抑的,感覺每天都在送葬,而寫完之後無比暢快。但一個作家難道為了讓自己愉快就要每天寫風花雪月?我不是那種作家。一個寫作者就像一個演員,如果你不讓費雯麗去演悲劇,她可能算不上一個好演員。如果我只是簡單地描摹大興安嶺的山,不寫它的靈魂,那麼這樣的山就沒有意義。你如果讀出了死亡之中的活力,那我就很開心。鼠疫之下的人生,也有默默地相愛以及面對大災時的關愛。

  談作家 既要“開放”又不失“封閉”

  記:其實感覺《白雪烏鴉》故事性比較強,適合拍影視劇,但您此前的作品很少被拍成影視劇?

  遲:《白雪烏鴉》剛上架,目前有一家影視公司找我,我會留心,找一個比較好的公司。《額爾古納河右岸》電影拍完了,預計明年上映。主演斯琴高娃也跟我說,這部作品精神上有太豐富的東西,太難拍了。我的作品一直很少被改編,有時我發表了一部作品,一窩蜂有人來談,但落到實處的很少。其實作為一個作家,我只負責完成我的作品,追求我的寫作理想,其他的對我並不重要。別人的熱點,在我這裡可能是冷點。

  記:感覺您一直有自己的堅持,心態很好,但其實現在誘惑很多,比如作家高額版稅等,您對此有什麼想法?

  遲:我只有對文學的想法越來越多,一定要善待文學。我不是說要蔑視金錢,或者蔑視影視改編帶來的反響,但這些都是文學的“附屬品”,我的心思還是放在主業上。“附屬品”不要過多考慮,可有可無;文學這個“主業”則不能不好好考慮。我心目中的好作家,既“開放”,又“封閉”,這樣你能保持一顆樸素的心。我們要擁抱生活,更要回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叩問文學,把對文學的那種最本真的熱愛,永遠地抓住不放。我覺得生命就是一個過程,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足夠了。晨報記者 劉婷

拓展

  遲子建代表作品

  長篇小說《偽滿洲國》《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

  中篇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小說集《逝川》《霧月牛欄》《清水洗塵》

  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

  經典語錄

  在這個時代,一個作家擁有健康的心態實在是太重要了。因為你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中生活,沒有健康的心態就如同喪失了呼吸,很難從容進入自己的寫作世界。

  一個優秀作家是應具有浪漫之氣和憂愁之氣的人。浪漫之氣可以使一些看似平凡的事物獲得藝術上的提升,而憂愁之氣則會使作家在下筆時具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從而使作品散發出獨特的韻味。

  其實有些色彩俗得不能再俗的時候,是一種到了極致的“雅”,我渴望著有一天能染出這樣色彩的作品。

  人類初始的那種很美好的東西,可能一點點地喪失,我們還無知無覺。

  生活是不可改變的,生活你只能去承受。

  個人一旦變小了,世界就大了。相反,一旦把個人看得過重,世界就變小了。一個人要想真正融入世界中,一定要把自己變得小一些,最好小得如一粒微塵,這樣,世界才能升騰起來。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方向,寫作之路是無限延伸的,每一次所謂的頂峰只是前行道路上的一個參照,我覺得這就是寫作的魅力。榮譽就是動力,我還是繼續努力吧。

  生活和藝術的真相,並不會因為環境的優或劣而存在,也就是說,對於一個作家來說,外部環境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人的心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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