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碧教師人物誌之軫雅篇的散文
篁碧教師人物誌之軫雅篇的散文
來篁碧支教時日過半，數月後即將與之作別，心中著實有些不捨與留戀。當然，我並非如那三國小兒劉禪般樂不思蜀，我的根依然在山外的礦區。只是這兒別有洞天的一山一路，一篁一木，幾乎都留下過我潛心探尋的足跡，身臨篁碧，我彷彿置身於陶翁筆下的世外桃源，清河溪澗，腳底潺潺；山餚野蔌，唇間回味。如此幽雅清修之地，曾一度讓我萌生歸隱篁山的荒唐臆念。幸得某個人，某些事，讓我徹底斷了五柳之念，續存身退之心。
我之所以選擇讓她第一個浮躍於我的筆尖紙上，源於諸多的特別。最先吸引我的是她的姓名：軫雅。這鮮見的姓氏著實讓人大費腦筋，我腦海裡卻閃現出王勃的《滕王閣序》，駢文的內容大抵記不清了，唯對開篇幾句耳熟能詳，記憶猶深：“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單名“雅”字與之相連，盡顯古雅風致。常言名如其人，我便在想象中勾勒她的形象——風姿綽約，清雅端莊。
想象終歸是想象。當我第一次在學校與所有留宿老師一起就餐時，餘光微見對面而坐的新就職老師們，盡是清一色的介於稚氣與成熟之間的丫頭，美則美矣，卻一個個嘻嘻哈哈，無所顧忌，沒有一個符合我想象中古典美人的風姿神韻。我深知這個年齡階段的女孩就是如此張揚個性，開懷無拘的。作為多年的老教員，我最大的弱點是很難在短時間裡將新生姓名與樣貌一一匹配，以至於其後的幾天裡，飯桌對面的五位青春洋溢的女孩，我一直傻傻分不清誰是誰，也甚少言語交流。直至第一次與女孩們一道乘車出山回鎮，一路彎道，我本啟窗觀山望湖，卻不時被車中一位始終笑臉粲然，話語不斷的女孩所吸引，些微的好奇心驅使我詢問旁座的支教舊友，這才真正記住了名叫“軫雅”的女孩。
只識其名時，我猜想她必如小龍女般溫婉嫻靜，但識其人後，才知她竟似小東邪般鬼靈精怪，或媚或妖，或嬉或鬧，散步校園，哪哪都能見到她健康陽光的玲瓏身影，如花綻放的巧笑倩顏。我以為我可以像洪七公一樣用慈愛欣賞的眼光來看待生活中的小黃蓉。然而罪與罰的種子也就此埋下，我卻不自知。
我對軫雅小丫頭的欣賞絕不僅於外在的嬌顏與活潑如兔的個性，畢竟論少女容顏與身段，她在新人教師中並非翹楚。但從她身上我分明看到了剛出象牙塔步入社會的自己，一樣的鋒芒畢露，一樣的豪情散溢，一樣的爭強好勝，一樣的永不退縮。現在的我早已被歲月磨平了銳氣，而芳齡十八的小丫頭充滿對生活的熱愛，對事業的追求，從不給自己稍許懈怠的理由。週末在縣城舞蹈班授課，平時在篁碧上英語課，也親授山裡孩子舞蹈。更可貴的是，她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展示自我的機會，甚至將學校長年不參加的縣級教師競賽活動攬於一身。時日一久，從她的神情中也能窺見些許的疲憊，而她又用招牌的微笑將這疲憊之態輕輕抹去，只留亢奮與快樂感染他人。
丫頭畢竟年輕，自有她以為缺失的軟肋。在參加全縣班主任老師育人故事演講比賽前，只因對原創文稿的信心不足，好強好勝的她找到了我，請我幫忙看稿易文。我是極樂意幫助如此上進的小丫頭的，便欣然受任，與之探討過後，三易其稿。我相信她定是帶著滿意與自信登上縣級賽場，比賽的結果也足以告慰她力爭上游之心。她第一時間將獲獎的喜訊發在我們的教師群裡，同仁們爭相向她祝賀，我自不例外。
返校後，我遠遠看到她如釋重負般的輕鬆自在，又重回往常，與年紀相仿的男女同仁們隨性嬉鬧調侃，恰似百花叢中最豔的一朵小花。當這朵小花飄至我身邊時，我正欲為她點贊，卻見這朵小花黯然失色地與我擦肩而過，那一刻我分明聞到空氣中一股澀澀的味道。大寫的“尷尬”二字在我眼前晃盪著。也許這丫頭此時心裡正裝著重要的事情吧。我這樣安慰自己地想著。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確信這不是偶然，因為在工作之外的生活中，小丫頭的視線完全避開了我的眼神——對天發誓，那是我正常的眼神。當我還想理解為經歷了此次比賽，小丫頭真正成長了，變得矜持了，可飯桌上她與比我年長的支教同事依然如舊的調侃玩笑讓我徹底感覺到自己做人的失敗，可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我始終不得而知。
這困惑輕擾了我幾日，也漸漸淡去了。週末留在篁碧與我八年級孩子們同遊篁山碧水，自得閒趣，某個映月的晚上，與兩位支教同仁閒話家常，女老師鄭小芬數言勸我：“你也該再找一個了，不能一直這樣單下去啊！”次日三人再行散步於篁碧河沿，鄭老師又不經意道：“還好有鄧老師在，我們兩人的時候可不敢這樣散步！”她的顧慮我是可以理解的，但讓我一個殘疾離婚的中年男子再找一個合適的伴侶，我是萬不敢多想了。鄭老師是我老同學之妹，同事多年，也以兄妹相稱。同為支教，相互照應也是難免。唯我們之間可以敞開心扉懇談心事。因她在篁碧作為軫雅的英語教學師傅，夜初閒聊時，我將此前有關對軫雅態度逆轉的困惑詢問於她。真相大白後我竟陷入了更大的愁苦深淵。根據鄭老師的點撥，我臆想著軫雅丫頭的世界裡發生了什麼。我曾在微信工作群裡跟某老師對話中提及我離婚單身的境遇，而後因為我的熱心幫忙，三易其稿發在工作群裡，被人玩笑戲稱我喜歡上了小丫頭，不諳世事的丫頭信以為真，想起此前種種我對她眼神的關注，心生厭棄，再憶起某日被我肢體觸碰，厭棄之感漸甚，凡此種種，我就無端地被印上癩蛤蟆的標籤，小丫頭唯恐避之不及，也在情理之中。
我想起古代“智子疑鄰”的故事，既然早有嫌隙，再想回歸自然，幾無可能。但因為同吃同樓，避無可避，殘疾如我最受不了身邊人異樣的關心和異樣的厭棄，那些時日，我彷彿身臨六月霜雪，寒氣侵心，無可訴冤。為緩和見面的尷尬，我第一次與她微信私聊，意欲解釋，她的回話依舊冰言冷語。那一刻，因為軫雅的冰冷態度，我如鯁在喉，想起自己的支教身份，深切地感到我與篁碧的格格不入，幾欲先行棄之而去。轉念想起半年將近，再堅持半年，就可以眼不見為淨了，心中倒也釋然。
聽聞一件軼事，我不在二樓辦公室的時候，軫雅如燕飛來，停留在辦公室黑板前，見上面幾個粉筆字，大加稱讚，向師傅追問誰的手筆，鄭老師說出自我手，她便不再言語，轉身離開了。如此陌路般煎熬了數週，在我最末一次的公開課上，我居然見到了軫雅潛心向學的身影。而後的評課會上，她竟也作了中肯而恭敬的評價，原來小丫頭對待工作與生活是可以分得如此徹底，絲毫不受影響。或許這次工作上的照面可以作為我們冰釋前嫌的契機，畢竟還有半年，驅散生活中的霧霾，才能更愉快地投入工作。
年輕真好，自由張揚，心無城府，敢說敢做，率性而為。有人說，時間可以沖淡感情，在我看來，時間沖淡的是無端的緊張和幽怨。淡化後的軫雅，也漸漸可以常態化地與我交流，甚至為了一展朗誦之聲，特意向我請纓做一天的晨讀播音員。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讓我欣然，支教的舒心之樂又找了回來。但軫雅丫頭依舊是個大忙人，這半年裡為校爭光的榮譽獎狀貼滿校通訊牆，她一人努力爭取而來的榮譽竟佔了半壁江山。光環下的小丫頭永遠精力充沛，又全力投身到篁碧元旦大型晚會的舞蹈編排工作上。所有的師生舞蹈排練，全由她一力承擔，我實在不敢想象，這麼嬌小玲瓏的身體裡到底潛藏了多少能量。
半年的奮發與投入在晚會中得到完美呈現，來年的開場，小丫頭軫雅在一線教學之餘，更廢寢忘食地一頭扎進《山裡讀書娃》的舞蹈排練中。終於在數次的山區寒潮侵襲和忘我教學後，鐵打的小巨人如同受傷的小白兔般，安安靜靜地在衛生院裡休養了兩日。待身體稍有好轉，又拔下點滴針頭，為即將臨近的英語公開課忙得不亦樂乎。
因為列印的'需要再來二樓辦公室，軫雅走到我的辦公桌前，極虔誠地翻看著我手書的小楷《中華成語千句文》，欽敬之情油然流露，滿懷期待地問我：“王老師，你的字寫得太好了，我好喜歡，你能不能在支教返校之前影印一份給我留作紀念？”我對她的請求並不感到訝異，而是平和地欣然允諾了。也許，春日的到來早已將我們心中各自的淺雪薄冰消融殆盡了吧。軫雅的英語公開課是不容錯過的，儘管有人說她為了上好這堂公開課跟學生作了反覆的溝通。而正是這份對待工作的執著認真精益求精的態度，值得我為其豎起大拇指。這是多少人窮極一生也做不到的。課堂上的小黃蓉，用她飽滿的熱情、自信的教態、甜美的笑容，嫻熟的功底，牽引著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激發起孩子們強烈的表現欲，也征服了教室裡一顆顆善於挑剔的心，這其中自有英語門外漢的我和她的內行師傅鄭老師。因為是英語外行，加之課務在身，我未能參加她的評課會，但畢竟作為教學上的前輩，提攜後輩也是我等應有的職責。而這堂課在我看來已近完美，我也就舉賢不避親地在私評中多言讚語了。私評的結末，我以國學專業之技能，贈與軫雅贊詩一首：
蒙童啟智效英倫，開口饒舌正入門。一季暖風燻早杏，半山新雨潤青藤。
飛花競舞妝春色，棲鳥爭吟贊妙人。築夢西洋孰導引，仙方篁碧看雲層。
詩情並非直抒，小丫頭一時讀不懂，但我知道，她一定是開心的。正所謂“天道酬勤”，這樣一位勤奮上進的姑娘，上蒼必然眷顧，我的讚語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確然如此。軫雅小老師已被推選指定去縣明德小學給全縣老師上一堂公開展示課，這是對她教學效果的莫大肯定。禍不侵身，福緣雙至。她不辭辛勞不惜汗水為校舞蹈隊悉心編排的《山裡的讀書娃》被縣裡看重，已經推薦到“上饒銀行加油寶貝”學生才藝展示活動中，成為競爭最強的一匹黑馬。難以想象，這些很少走出去的山裡娃們可以風光燦爛地在上饒地區裡展現特別的風采，軫雅的確是篁碧功不可沒的巾幗戰將。
因著這份不屈無畏的精神，也因她對山裡孩子精神風貌的極大提升，我看在眼裡，感懷於心，便不遺餘力地為她在“加油寶貝”競選活動中鄭重投票，並發動我微信群裡四海之內的文人墨客們多多欣賞和支援小丫頭的山區育人事業。我不知道自己的拉票能力有多少，但我清楚，這個滿身正能量的小丫頭孩子王，她為山區教育事業所做的一切，定會得到大多數人的垂青。
時過境遷，當我與這小老師重歸正常的前後輩關係後，支教地的天空更顯湛藍，山樹更青翠，溪澗也更清洌。雖然我註定是要離開這方世外仙境，但我必會想念這裡的潺潺清流、朦朦霧色，想念這裡古樸的木屋、整飭的新居，想念這裡熱情好客的鄉民、情如一家的同事，包括那些鶯鶯燕燕的丫頭們，包括軫雅。那個月光流瀉的清雅之夜，當我起身推窗欣賞月景時，手機裡傳來一條特別的微信訊息。我驚詫於軫雅發來的私信。我記得此前唯一一次私信，還是我在向她解釋我多看她一眼純粹是因為她引人注目的別樣個性，我觸碰到她什麼純粹是不知何時的無意，那時她的回覆如雪崩一樣令我百口莫辯。而今，再見她私信中所言，我想我有必要收錄於此：
“王老師，這麼久以來，我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或許是自己初入社會，很多事情都不懂，遇事容易衝動與任性，現在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人真的是需要經一些歷練才得以真正成長。相處是一種緣分，希望這短暫的支教生活更多留給你的是美好的回憶，更希望你能在這裡開心過好每一天！”
寂然無聲的靜夜，面對月色勾勒出的山的輪廓，我清楚聽到了篁山翠竹拔節的聲音，我確信，那一定是竹子在春夜裡努力地生長。我張開雙臂，感受夜的氣息，似乎聞到了山裡獨有的芬芳，是那樣沁人心脾。這一晚，我可以含香入夢。
次日清早，伴著晨光甦醒，佇立窗前，再望窗外，果然滿山開遍了紅杜鵑，我知道這春花為誰而開，是為乖巧伶俐、成熟懂事的小丫頭軫雅。杜鵑花盡情地綻放，就像這校園裡每一個被她呵護過的孩子，用他們一張張真誠的笑臉，為他們敬愛的老師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