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汪家爺散文

豆腐汪家爺散文

  我的村子,是由二條小水渠流開的村子,二條水,象村子的腸子。汪大爺的豆腐坊就掛在大腸的拐角處,當豆花飄香的時候,孩子便會三五群地擠在這個點上,於是大腸會開始動了起來。

  “別擠!別擠!一人一口!”汪家爺端起那個缺了幾處瓷的毛爺爺頭像的洋瓷碗,碗白得發著暗光,帶著幾處個黑黑的痕,卻是那麼的誘人。在汪大爺的嘟呶聲中,我們規矩地排成了一隊,張著嘴等著那透著香的豆腐腦進到口裡,一人一口,決不會多出丁點來,轉眼間,那碗底便朝天了。

  得到豆腐的孩子非常得意,讓豆腐腦含在嘴裡好長時間,那滑滑的味,透著豆香在牙間,浸漬著,回味著……,在那個捱餓的日子裡,這恐怕是最享受的美餐了!

  汪家爺很胖大,就象豆腐一樣的,暗紅的臉膛發著白,與稀拉在頭皮間的白髮渾然一體,相得益彰,雖然不美但也般配。圓圓的腦袋頂在胖大的身子上搖著、晃著、嘟囔著。汪家爺是個說話大舌頭的人,嗡嗡地說著話,如果我們賴著不走,那嗡聲便象打雷一樣響了起來,一定是汪大爺生氣了,於是我們便驚地呼嘯一聲,四處散去。

  聽父親講,汪大爺是從軍隊回來的,在炊事班扛了幾年鍋之後,學了一手點豆腐的手藝。回到村子,時間不長,豆腐坊便飄出了豆的香味,讓這個村子的人們著實熱鬧了一陣。當豆腐的水順著渠流到下邊鎮子的時候,整個鎮子便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豆花的香味。

  在這個村子裡,有兩個高人,其中之一便是汪家爺,另一個是張大爺。他倆各有千秋,各有絕活。汪家爺是做豆腐很有水平的高人,他會把豆子磨成豆腐。張大爺是會噴火,也是這個村子裡的名人。張大爺是能說會道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汪家爺不善言詞,只是悶著聲做著他的豆腐,把豆花塞到張著的一張張小嘴裡,便繼續著他一天的勞作。

  張爺有張爺的絕活,汪家爺有汪家爺的絕活,那個時候的豆腐坊是大隊的產業,也是我們村子裡年底時分紅的一個經濟來源,汪家爺是不用稱(一種用來度量的衡器)的生意人,他的那杆稱,黑油油地掛在牆角,象經年的古董,想必一定蒙著塵的。

  那個時候,如果誰家老人或者孩子過生日,會打二毛錢的豆腐來,與家中老母雞下的蛋一起炒,黃黃白白的,再灑一撮韭菜,便金黃透白地一縷綠,不用看,一聞到已經勾起飢腸轆轆的饞蟲了。

  我家的豆腐一般是我去打的,姐姐們搶不過我的,如果母親不是讓我去,我便大聲,很大聲的喊叫,腳下踩簧一般一跳個不停,打著轉,在這場景下姐姐們便知道沒戲了,我在姐姐們的不滿失落瞪的老圓的眼光中,一如地接過母親手中的碗來,一把搶過母親手中的二毛錢,快活地跑了去。

  到了坊間,汪大爺手中薄而長的切刀,便在他厚而油膩的手中很自如的切下一小塊,塞到我已經張的象哈蟆一樣的口中,我便合了嘴,靜靜地含著,用舌頭在口中一頂一頂口間的豆腐塊,柔和而略有堅硬,美味的豆腐便在唇齒間透了一股濃濃的香。

  一邊睜大著眼看汪大爺切下薄而大的一塊豆腐,豆腐便在汪大爺手中很順溜地一轉一順就到了我雙手棒著的碗中,一顫一貼,便很妥貼地粘在碗裡了,於是,便傻傻地一笑,在汪大爺的'肥厚的笑容中哧溜一下出了坊,一邊捧著碗一邊往家走,還一邊不時地把鼻子探到碗中的豆腐塊上,深深一吸,那豆腐美好的味就在整個心中開了花。

  記得有一次,我端著豆腐剛到了家中院落,在廚房的父親與母親正在談汪大爺的事。

  母親的聲音:他汪家爺稱豆腐從來不用稱,不知道斤兩夠不夠?

  父親的聲音:不會有差錯的,他汪大爺一刀切下去,不會少一錢一毫的。

  母親從廚房二步跨了出來,一手接過了我手中捧著的豆腐碗,一轉身,從屋簷下的牆上取下鐵釘上掛著的我家那根杆稱,提起來,一轉,稱盤便穩穩地懸在母親手中的杆稱下了,放了豆腐塊上去,撥拉一下平了杆,母親便楞在那裡不言語了,我楞楞地站著看,母親低聲嘀咕了一聲:“還真是的,一點都不差!”

  母親抬眼看了我:“大娃,你汪家爺今天稱了豆腐沒?”

  在我的記憶裡,我就是跑了去,張開嘴巴,等待汪大爺把一小塊豆腐片塞我口中,然後,等待汪大爺切一片大塊的豆腐放到我捧著的碗中,就端了回來,從來沒有看到過汪家爺象倒醋李叔用稱稱的,李叔是用稱的,細細的脖子盯著細細的稱杆,很小心地多一點倒出來,少了再添一點的。

  我很用力地搖了搖頭,很英雄的表情在心中隱約坦護著汪家爺,明確表示了今天也沒有用稱的。

  長大些了,便知道那是汪大爺立名揚萬的絕招,並且,只用一刀,絕不用第二刀的,於是乎,村人便把他與神奇的張爺一樣排在一起了,雖然,汪家大爺的絕招與張爺比稍嫌份量不足些。

  身杯一刀絕技的汪大爺長長大大的身子塞在坊間,整個坊間便飽滿了起來,那泡著冒泡的黃豆在他的一推一拉之間,便從二片圓圓的石磨間漿流了下來,滴落的豆流成一串,象豆漿的瀑布,從磨間往下流,在一個很大的鍋中煮出香味四溢的時候,便在那大的象小小的司馬光砸了的缸一樣大的木桶間,慢慢開放著豆的花。

  汪家爺的豆腐開花的時候,都是在我們放學的時候,放下書包跑到磨坊的時候,時間妥妥地好,小夥伴們就象約好的一樣在那個腸的豆坊集中了,然後張著口,等著美味下肚。

  大些的時候,慚慚退出了,就會有能跑的動的更小的孩子補了上去。

  那一年,我上了四年級,是該退出這個隊伍的時候了,那個時候,小妹正好能跑的動了,於是我便帶著小妹去了坊間,汪大爺大圓的臉上嵌著的眼,看了我一下,按著小妹肩頭站在佇列後邊的我,嚐到了最後一口豆花。

  那坊前,便又排著一隊張著嘴巴等豆花的孩子,

  從此,我便不再操放學後急急地跑到坊前去的事了,但會時時想起,想起那味,過了幾多年時,日子過得好了,可以自由地想吃豆花就吃豆花了,可是,齒間卻不再有那股長長的香味。

  這時的汪家爺,已經跟老人們在一起,在村子的大村下邊曬著暖陽,完全象一個正常的老人,在那裡打著盹,玩著小牌。

  當張爺的鬍子雪白的依然飄散著鬼魅一樣的魅力的時候,同樣出名的汪家爺眯著那對嵌上去的眼,不再具有往日的白胖黑紅的時候,二個名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好多年了,那豆香的味,留在了記憶的深處,我喜歡豆花,當吃過了後,卻依然凸顯著汪家爺手上的那一勺味,悠遠地伴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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