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的文學傳統與小小的我散文
陝西的文學傳統與小小的我散文
我是渺弱的,置我於陝西的文學傳統之下,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當然也不是時候。不過我的文學行為,畢竟受其影響,我對它的感情是真切並濃烈的,而它對我的啟示則大為深刻。
我出生於少陵原上,杜國故地,文化若香。農民靠天吃飯,又受官方指揮,生活已經十分辛苦。然而他們仍能喜歡唱戲,並閱覽小說。加入於這些農民之中,我知道了柳青,杜鵬程,王汶石,並讀他們的書。這是在我十五歲之前。那時候,我才處於從小學到中學的程序,還沒有當作家的理想,甚至還不知道作家究竟為何物。然而小說,作家,柳青,杜鵬程,王汶石,畢竟都是資訊,而且我接受了這些資訊。我以為這些資訊的傳播就是影響,儘管它是無形的和側面的。有了當作家的念頭之後,我對這些資訊的接受便成為有意的和主動的。我喜歡柳青,因為他的作品之中有詩,然而杜鵬程生硬,王汶石隔阻,都不十分喜歡。還讀了魏鋼焰和李若冰的散文。之後又讀到賈先生的散文,覺得新鮮,眼睛為之一亮,因為他流異氣,呈異質。這些印象都是在少陵原上產生的。不過我已經決定考大學,離開鄉村,要到城市去圓作家的夢。抱負很大,有一種內在的張狂,然而多年之後才知道:不易,很難!
賈先生頗有個性,其作品的趣味,及其機智的發現和敏銳的感覺,其文字的柔性表達,都長久地吸引著我,並琢之磨之,嚮往之。我二十二歲那年,路遙橫空出世,引起了一代文學人的關注。在大學自習的教室,我讀完了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故事,它使我摩拳擦掌。不過也很清楚,路遙是無法學習的,我缺乏像他那樣的經歷。路遙的問題在於使用自己的資源像使用自己的生命一樣缺乏節制,從而文學的功名建立之日,竟是資源與生命枯萎之時。當陳忠實把整個社會的目光轉移到他身上的時候,我的三十而立已經完成。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有了人生的價值向度和藝術的審美標準。不過他是如何積累的,如何把量變推向質變,是如何把異民族的文學融入本民族的`文學的,他的心理,他的處世,無不需要研究。賈路陳三人是當代陝西文學的三棵大樹,潼關以外的人之所以關注陝西文學,無不是因為他們的文學成就。陝西很多作家,包括我,都在這三棵大樹的蔭庇之下。
我曾經得到了陝西很多作家和批評家的幫助。我有一個珍藏於胸的溫暖的名單,排列第一的當屬 劉路先生,這是因為我讀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寫作了,而劉路先生則是大學的寫作教師,也是作家和批評家,我有近水樓臺先得月並久得月之幸。不過我以寫作散文為主,而散文在陝西則處於邊緣地帶,詩歌也是。我一再注意到,有人論及陝西文學,實際上評議的僅僅是陝西小說。這是一種偏見。我也注意到,某文藝團體挑選作家代表出席會議,但在其名單上卻沒有散文作者,當然也沒有詩歌作者。這是一種霸道。這種偏見和霸道,恰恰是陝西的文學傳統的產物。陝西的文學傳統喜歡孕育這種東西。
實際上把陝西文學放之遼闊的藝術與史的背景,就會清楚地發現陝西的文學傳統有一段是充滿缺陷的。這一段傳統緊隨官方意志,甚至脫胎於官方意志,從而縮短了作品的藝術壽命。柳青,杜鵬程,王汶石,無不是盈盈才華,但其作品不過紅極一時。今天有幾人讀他們的作品呢?俱往矣,因為它們不能給今天的人提供什麼使用價值了。它們的使用價值幾乎消失殆盡了。然而魯迅和曹雪芹不是這樣,托爾斯泰與荷馬也不是這樣,其作品的使用價值始終為很多時代和很多民族服務,並在形式上反覆翻新。以陝西的文學傳統為榮的人,可以責我叛逆,然而我仍要指出:揚棄和超越這一段傳統才是大道。我注意到,陝西作家很多都這麼做了。賈先生是遊離於這一傳統之外的,路遙和陳忠實不過是騎著馬找馬而已。我對陝西的文學傳統還有一點意見,就是它長期壓制了鄭伯奇這一流派的文學思想。我以為這既是鄭伯奇的悲哀,也是陝西文學的悲哀。鄭伯奇之源在新文化運動,而新文化運動則是提倡尊重人的。他也是學者化的作家。他懂哲學,也懂宗教,知識結構健全而豐富。但他在陝西卻是長期被忽略和被冷落的。
陝西的文學傳統顯然不僅僅在柳青,杜鵬程,王汶石,它還應該延伸在遙遠的地方,似乎應該在牛兆濂,在張載,在王維,杜甫,白居易,在司馬遷,在風頌雅,在鳳鳴岐山。把陝西文學置於這樣一個偉大的精神空間,它的承襲才會正宗並豐饒,而一個作家若我,則將可能有真實的自信和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