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生病也可以是一種幸福散文

原來生病也可以是一種幸福散文

  從來不知道,生病也可以成為一種幸福。雖然我曾經是非常敬畏生病,懼怕一不留心生命會從我的身上溜去,以至拒絕談到任何一個與病字有哪怕一絲勉強關聯的詞彙。

  在經歷了那次病痛折磨後十多年的日子裡,我一直擔憂我還有多少個可以健康行走的日子,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完,比如贍養老人、撫育孩子,陪伴愛人,正在做的事業以及對自己或社會的承諾和責任,因此,當我堅強地走出病中的時候,我是那麼熱愛並珍惜每一分鐘的健康,我一刻不停地做未竟的事,寫未竟的文字,我能夠清晰地聽到腳步與時間賽跑的聲音,我從不肯停下過忙碌的腳步,每天都在忘我的忙碌中充分享受著健康的快樂。而其實,於我,那時所謂的健康,實際上是對長期疼痛已經適應並麻木了的一種感覺,能夠站著走路,能夠坐著寫字,能夠將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投入的做事中去,便覺著我是一個健康的人了。而在內心裡,我知道有一種病疼一旦戀上你便不輕言放棄,它的暫時離開只不過是在與我玩一場捉迷藏的遊戲,終有有一天我還會被它找到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果然,在那個早上,當從一個糾纏不清的噩夢中醒來,我突然發現自己不能順利地站起來的時候,我才又一次意識到健康是可以與我輕言作別的朋友,我終究沒有留住它對我的關照,再一次與病痛鄭重地握手。然而這次,我居然沒有害怕,因為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的事情,害怕也沒有什麼用,反而會更增加了一層苦惱。我已經學會了坦然地接受。因此,當一種從未有過的清閒、安靜一下子鋪天蓋地的襲來,我竟然有些招架不住了,我突然有一種荒誕的感覺,生病居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當時,我很懷疑我的這個思想是不是有些悖謬,甚至病態,甚至我都質疑這個世界是不是生病了,竟然讓我產生這樣的想法,然而,我卻真切地體味著這種感覺。

  生病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說這話不是故作瀟灑的。現在,我可以每天用半天的時間呆在醫院裡,不用再將自己搞得那麼忙碌,我可以有充分的時間享受不被事務打擾的輕鬆,什麼也不用考慮,如同剛出生的嬰兒全身心地享受著每一個治療環節的全部過程,機器拉動身體的摩擦聲、電流穿過體內的震動聲,醫生親切的呵護聲,病友們侃侃的笑談聲,它們像音樂一樣交替變換著各種高低快慢的節奏和抑揚頓挫的旋律,用一種極富溫暖的方式細緻入微地進入我的身心,我居然忘記了窗外在急劇加速的寒冷,甚至幸福地想著,這大概是上天偏愛我,不忍心看我太忙碌了,有意用這樣一種方式強迫我停下來享受一下清靜的滋味。怪不得先生在為我洗腳時說,生病是上天對我的恩賜,不然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老老實實地地呆在家裡,如一隻溫馴的羊,服服帖帖地讓他享受一種被我依賴的優越感。

  先生說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我喜歡用先生稱呼我的愛人,不是為了附庸風雅,而是愛人玉樹臨風的形象以及為人做事所體現出來的那種文雅詼諧的風度,讓你自然而然地會想到先生這個儒雅的詞彙。先生是一個典型的學者型人物,規規矩矩地做事,和和善善地做人,從他的身上你不可以找到一絲輕浮與躁動,他總是那麼不急不躁、徐徐有致,從來不抱怨、也從來不苛求生活,一切在他的眼裡都是那麼平淡不驚。有人說,這是一種大智若愚的風度,他這種淡定寧靜的生活態度,一直以來都被同事和我欣賞著,與他在一起,你會獲得一種安全感,放鬆感,你絕對不會想起防範這個詞語。的確,想想這兩年來,為了一個名字叫責任的詞語,我全身心地投入做事中去,很少給他做一次可口的飯菜,很少與他在一起品嚐一頓美麗的晚餐,很少陪他一起坐在電視前看一場完整的電影,很少像初戀時一樣陪他快樂地到外面散一次步,很少與他在一起享受一次溫暖的擁抱,甚至每一次到距離他單位很近的地方下鄉也顧不上去看望他一下,可是,他從來不抱怨過我,總是用一種預設的方式任我在他的視野內鳥一樣地飛翔。而現在,我終於可以停下來了,終於可以安靜地呆在家裡了,雖然依然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但是我可以明顯地感覺他的快樂,他說,能夠守著便是一種幸福。從醫院回來,躺在病床上,欣賞他溫柔至極的體貼,洗腳,穿衣,燒飯、嗔怪……我居然發現先生的每一個動作都可以構成一個極具寫意的鏡頭,每一句話語都可以彈成一個優美極富磁性的音符,在這樣的環境中,我無論如何也要激動了,我從來沒有想象到一個女人安靜地被一個男人細心呵護的場景竟然是一幅美麗的絕版,那是任何一個健康的人所不能欣賞到的、一個無法用任何藝術手段創造出來的藝術世界,在這個世介面前,任何鄭重偉大的承諾都是一種虛偽和渺小,任何崇高而冠冕的責任都是一種卑微和廉價。

  雖然疼痛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心裡上卻是如此的恬適。現在,我終於可以躺在病床上,陪兒子一起享受這個冬天完整的假期了,這個冬天,我想兒子一定會過得非常溫馨,因為他可以天天呆在我的身邊給我分享他大學裡那些有趣的故事,他可以殷勤地為我按摩欣賞我舒服的微笑,他可以看著我有滋有味地品嚐他做的菜餚,他可以愛憐地命令我好好不許動,然後為我溫一壺水,泡一杯茶,看我一杯一杯地飲下,然後再衝,再泡,再飲,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讓我更準確地看到他已經真實地長大了,這個長大的標誌,就是可以讓我安安靜靜地享受一個兒子給予母親的感恩。而其實,在我的心裡,兒子早已經長大了,從十幾年前第一次發病、兒子跪在床上用小小的拳頭為我捶打脊背時起,我就看到兒子長大的軌跡了,只是這麼多年來,緣於母親的天性,一直想做兒子的保護傘,才一直不給兒子表現長大的機會罷了。現在,我躺在床上,終於可以清淨地感受兒子長大的快樂了,我真應該感謝這一場病痛的來臨,感謝它在給我肉體折磨的同時,更給了我一場別樣的幸福。這種幸福是一部無法用忙碌完成的傑作,在這部傑作面前,任何事業上的成功都是一種失敗,任何物質上的富有都是一種貧窮。

  原來,生病竟然也可以成為一種幸福。我終於可以清清靜靜地想我喜歡的人或事,我可以放下所有的責任與使命,可以拒絕任何我不喜歡的邀約或指派,可以刪掉我不喜歡看到的來電號碼,可以關掉手機不用費盡心思地編造拒接的理由,可以有充分的時間重新思考關於忙碌的價值和生命的另一種意義,可以更清醒地審視與判斷人性的真假、善惡與美醜。雖然生病是一件人人都不希望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卻沒有陷入悲哀,只有此時,我才得以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看我久違的`書籍,聽我久違的音樂,甚至爬在床上在紙片上零零碎碎寫我久違的文字,整理我那些蝸居在角落裡憋屈了很久的上百萬字的文集,我可以在每天半日的醫院理療之外,用另外半日的臥床休養做天馬行空地想象,在那個沒有邊際的充滿自由的靜美世界裡品味高遠闊大的境界,那時,除了翻身時艱難的疼痛聲,其他什麼聲音也沒有,那種無與倫比的安靜透徹得可以滲入骨髓和血液,可以讓我放下所有的顧慮還原原始的自我,在獨立的空間裡徹底地享受疼痛著的自由和快樂。那是一個充滿無限人性的世界,是一個無法用健康的方式獲得的極大寬恕的世界,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任何恃強凌弱的權勢都是一種怯懦,任何不可一世的狂妄都是一種猥瑣。

  原來,幸福也可以用病痛來闡釋;原來,以前一直被我認為健康的標誌——忙碌居然也是一種隱形的病痛,它雖然顯現於表皮,卻疼在骨髓。現在,我是如此喜歡並珍惜這種生病的感覺,反而覺得生病不僅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還可以啟用那些麻木的神經,讓你更清醒地審視這個生存的空間,讓你懂得美與醜的區別,就如同奄奄一息的病人在臨死前的迴光返照,那一刻他看到的世界是那麼美好而真的想抓住他,然而已經遲了,因為他那時很健康,他只顧忙碌著那些身外的事情,而沒有發現生命中還有一些最本質最珍貴的東西存在著。

  如此想來,健康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而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如果不生病倒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不生病體會不到生命的不可預約,不生病不知道親情的貴重,不生病不懂得幸福的分量,不生病就不知道這個冬天竟然是自然孿生的尤物,不只有嚴寒還有溫暖,不生病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貌似的健康其實也早已成了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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