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鴿子散文
大理石鴿子散文
祖母做油煎餅的訣竅是:兩磅麵粉、一磅砂糖、八個,八個雞蛋?不,六個就差不多了,一百二十五克黃油,兩調羹奶油、一點氨粉和一些碎檸檬皮,然後只消這麼一弄,再放到清油裡,放到豬油裡也成,現在它們變成淡褐色*了,瞧,這就是油煎餅。油煎餅、猶太餅、褐色*的點心以及小蛋糕和大糕點,美味得讓人倒胃口的,所有食物上都放滿了杏仁,地板上到處是白砂糖和罐頭盒蓋子。日曆告訴人們,聖誕節即將來臨了。我的天哪,還有八天就是聖誕節了!喔,對了,您知道嗎,等您盼來了聖誕前夜,也就精疲力盡了。聖誕節那天您就會吃膩了鵝肉,聖誕節第二天,聖誕樹的松針撒落一地,聖誕節第三天簡直就令人詛咒了。
“哼,您倒說得輕巧。”
一位愁眉苦臉的姑娘邊嘟囔邊跨上她的腳踏車。她小名叫安娜,至於姓什麼,那是無關緊要的。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對人生的一切都敬而遠之,每天坐在商店的收款機前悶悶不樂地工作。下午五時,她騎腳踏車回家,次日九點,她又準時開始重複前一天的工作,如此日復一日,心如死灰。商店裡顧客如潮,人們擁進擁出,採購最後一批聖誕禮品。對了,您一定知道,那些禮品並非特別值錢,並也不能夠顯得太寒磣了。您送給弟媳什麼禮物呀?喔,這您放心,她肯定會欣喜若狂的。那麼別人會不會也歡天喜地呢?誰……?喔,您指的是孩子,當然,當然,這也是他們的節日嘛。不錯,這確實也是孩子們的節日。有豬肝醬和醃肉吃,醃肉再加上讚美詩,我們還要給聖誕樹披上節日的盛裝,把一顆星星掛在樹頂。
紙做的'天使圍著閃閃發光的金屬綵帶,插著錫紙的翅膀,飛來飛去,紙板做的星星在眨眼,紅色*和白色*的天梯在松樹的芳馨中交叉橫陳在玻璃球之間——好一派聖誕良辰的熱鬧氣氛。可是,如果無處享受這聖誕節氣氛,那麼它來臨不來臨又有什麼兩樣呢?安娜,那位心情憂鬱的姑娘,邊騎腳踏車邊這樣想。她在車燈裡放上一支聖誕蠟燭,朝著教堂墓地蹬去,她要讓那些長眠地下的人也知道,現在正是節日。在墓地的門口,她買了一束聖誕節時才開放的鬱金香,這束花雖然枝細葉瘦,卻頑強地用它那熾烈的顏色*引人注目。安娜要把這幾朵插在枝條拂地的松樹上,剩下的要點綴大理石白鴿子底座四周圍著的鍍鎳欄杆。當她走上墓地的小徑時,其他掃墓人正陸續離去。他們毫不悲慼,愉快而迅速地履行了對故人與往事的義務。這些人掩飾不住臉上迫不及待的神情。那些笑眯眯的眼神已開始幻想著如何改變這世界,聖誕節的鐘聲和棉花似的雪片會使它面目一新。
嘴是談論美好的事情的,此時幾乎忍不住要去議論鵝肉和紫菜頭的美味了,但他們還是剋制住,因為事情要一樣一樣辦,先要準備聖誕鈴,再採購紫菜頭,而後是聖誕樹,再置辦聖誕禮物,最後還是免不了出漏洞,比方說有個朋友寄來了恭賀節日的明信片,而自己卻恰恰忘掉給這個朋友寄去一張。安娜肅立在墓前。墳墓維護得很好,四周有一圈黃楊灌木叢,一道鎖鏈圍欄阻止閒人進入那塊通向墓碑的小花園。這塊在寒冬中由石礫和玫瑰花組成的方寸之地是她的財產,是她在大地臉上一星星私產。在這塊土地下面安葬著催人回首往事的故人,而高懸於大地之上的蒼穹卻對安娜此時莊重肅穆的儀式無動於衷。安娜懷著悲痛的心情掃了墓,然後坐在一張羅馬風格的長鐵椅上陷入沉思。她的臉龐已有些憔悴,人們把她忘了,因為人們對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從來沒有人想到她,沒有人贈給她禮品。聖誕節並不見得是孩子們的節日,不然也會有她的份的,她向來是一個乖孩子。墓碑之間的空地黑的,只有那隻大理石小鴿子散發出潔白的光彩。它真可愛啊!它總是守候在故人與鮮花中間。除了這裡,它又何處能去呢!“ 你不要緊吧?”那隻鴿子揚了揚頭說,“我心裡好難受啊,我獨自一個陪伴著這墓地,那碑文我能橫著、豎著、正著、倒著背誦如流了。你認為這有什麼樂趣嗎?絕對沒有!”安娜一下子目瞪口呆。
“是的,你當然不知道什麼叫做難受!我這隻緊閉雙喙的鴿子越來越像一隻漫畫上的禿鷹了。而你跑到這兒來,拔拔草,鬆鬆土,把所有乾枯的樹葉掃到人家的墓地裡,這對你來說只不過是一種樂趣罷了!”
“鴿子啊,你怎麼冤枉人呢!”這是安娜惟一能講的話。
“哼,別把我與你的鴿子混為一談!我是大理石之身。即使不是大理石鴿子,我也會成為石碑的。我奉勸你趕快回家,你簡直令人討厭。我憎恨那些靠著往事而生存的人,尤其是那些一無所有的人!”
“你這隻可惡的鴿子,心眼兒太壞了!”
“是的,你說得不錯。可你到底是何等人呢?你只不過是人口普查表上的一張照片,近況:未婚,特徵:接受不起別人的禮物。”
“可是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什麼呀。”
安娜用戴著手套的手指邊擦鼻子邊一抽一泣著說。
“沒有嗎?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向別人誇誇口。”
“喔,這樣可不好。”
安娜說著抬起眼睛。
“不好?好吧,隨你去說吧。我要說的東西的的確確是值得誇耀的,很值得誇口的。它不是別的,而是這大地,整個地球!”鴿子邊說邊高傲地展開翅膀,它立足不穩,險些栽進後面的扁柏叢裡。
“可是我要大地有什麼用呢?”她說,這時候一泓淚水已含在她的眼裡,她幾乎哭起來,因為那鴿子在逗一弄她。
“瞧,你自己瞧!”那鴿子暴躁地叫著。
“你既不知道人家送你什麼,也不情願接受人家給你的禮物。實際上,早在許多年前你第一次過生日的時候就得到了它。但是你的父母當時說,對你來說嘛,還是等一等更好。這樣一來,地球殷切地等了你多年,它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想到它的。然而你卻沒有,直到現在我再次慷慨大方地把它送給你時,你還是不願笑納。它太大了,是不是?放不進一抽一屜裡。你要大地究竟有什麼用呢?當然是在它的懷抱裡生活,生活——我說的是生活!過聖誕節的不是有一大批娃娃嗎?他們來日方長,生長繁衍,子孫相傳,但我可不願同你談論這些。我的禮物太妙了,簡直太美了。好了,他們要關門了,你還是快走吧。
你以為我願意守在這裡看著你一整夜嗎?”那鴿子再也不吭聲,又去聚精會神地默讀墓碑上死者的生卒年月和姓名了。在公墓外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間充滿了音樂和油煎餅,還有用粉一紅紙包裝、綵帶纏繞、插著松枝的禮物。所有松樹都好像要去參加化裝舞會的人們一樣,被打扮得異常美麗。安娜,那位鬱鬱寡歡的姑娘站在那裡,雙手撫一摩著腳踏車。突然之間,空氣變得清新宜人,點心和炒杏仁的氣味被淨化掉了,那姑娘彎下一身去,把手放在大地上說:“謝謝,謝謝,我願意要你。”
當她騎著腳踏車順著街道駛去時,那馬路說道:“祝你聖誕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