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頭魚散文

臘頭魚散文

  臘頭魚,就是人們俗稱的河豚,一般體長在100~300mm左右,據說是因為其體形似“豚”,常於河口捕到而得名“河豚”。我國地域遼闊,因為地域文化不同,所以各地對於河豚的稱呼也各不相同。比如江浙一帶稱它為“氣泡魚”、“吹肚魚”、“氣鼓魚”,而在廣東則稱它為“乖魚”和“雞抱”,聽起來有一種萌萌可愛的元素在裡面。不過,這倒是與它防禦外來侵略,快速地將水或是空氣吸入極具彈性的胃中,瞬間將整個腹腔迅速地膨脹成為圓球狀嚇退掠食者時的那個樣子很是貼意的。在我的故鄉渤海灣,人們則是一直把河豚稱為臘頭魚。

  常言道:“吃了河豚,百物無味”,這便有了“拼死吃河豚”之說。據史料記載,早在距今4000多年前的大禹治水時代長江下游沿岸就有食河豚之人,而河豚飲食文化的發展與六朝建都南京有關,後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河豚飲食文化得以興起和廣泛流傳。翻開歷史,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吳王曾經將河豚這種口中極品美食與美女西施相比之流傳。到了宋代,又有著名詩人梅堯臣在《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

  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

  其狀已可怪,其毒亦莫加。

  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蛙。

  庖煎苟失所,入喉為鏌鋣。

  若此喪軀體,何須資齒牙。

  持問南方人,黨謢復矜誇。

  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

  我語不能屈,自思空咄嗟。

  退之來潮陽,始憚餐籠蛇。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蝦蟆。

  二物雖可憎,性命無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禍無涯。

  甚美惡亦稱,此言誠可嘉。

  這一即興詩文中,不僅借詠河豚又隱諷了其當朝社會之風,還將河豚的價值、形態、味道、毒性之害等活靈活現的描寫出來,恰到好處地融於每一句詩中。其詩率然成章,物狀鮮明躍然眼前,不僅讓讀者對河豚之美味浮想聯翩、垂涎三尺,又不得不令人對其生畏,其意味深遠。據說,因為此詩作,還有人給了梅堯臣一個“梅河豚”的雅稱呢。

  南北有別,詩人是在江南的春天品河豚的美味,而我北方的故鄉,只有等到了秋、冬兩季,才可以真真切切地讓你的舌尖滿足了慾望。而記憶裡最深的,還是每年冬天吃臘頭魚凍的那些事。兒時的故鄉,海闊無邊,沒有任何汙染源的侵蝕,大海回饋於人類的物產更是豐富多樣。到了秋天,碼頭上一派繁忙景象,就如那首老歌中唱的一樣,“清早船兒去呀去撒網,晚上回來魚滿倉”。那個時候,臘頭魚可不像現在這樣的金貴,常常是不招漁民們待見的一種魚。賣不上幾個錢,原因是因為其毒素大多,收拾起來比較麻煩。現在想想,在那個只圖溫飽的時代,故鄉人是無暇顧及其美味與否的。那個時候出海的漁民,若是捕撈到臘頭魚,看到它氣鼓鼓的樣子就覺得討厭,乾脆直接把它扔到海里去。有的漁民若是當時來不及將捕撈到的臘頭魚扔到海里而隨船帶回來,也會將漁船上的臘頭魚扔在海灘上。若是左鄰右舍有喜好食之的,用魚簍拎回家送給左鄰右舍也是常有的事。常常是籬笆牆的這邊一聲:“三娘,給您幾條臘頭魚。”籬笆牆的那邊自是笑呵呵地回應:“哎呀,謝謝他二嬸了,今年冬天又有臘頭魚凍吃了。”一隻偷腥的貓在女主人的腳下,伺機想搶劫它嗅覺中的美味,“喵喵”地叫個不停。“你這隻饞貓!去、去……”籬笆牆兩邊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笑聲混在一起,一個個祥和美妙的音符從院子裡飄出一首優美的“漁家樂”。也有勤快的漁民,將臘頭魚留下來精心地去除其毒素的部分,洗乾淨將其懸掛在自家院牆上讓它自然風乾,等待冬天作成臘頭魚凍再吃,那可是美味呢。在我記憶裡,那個時候的故鄉人是很少像現在這樣在秋季吃臘頭魚的,我一直不解其原因。後來,無意中在網上讀過一篇關於臘頭魚的文章,說臘頭魚經過秋冬兩季的風乾可以去除殘留的毒素,這也許就是那個時候的故鄉人取信於此,一直喜歡在冬天吃臘頭魚的一個原因吧。可以這麼說,我和我前輩的故鄉人,都是吃著臘頭魚長大的,而且是天然野生的。如今市場或是餐廳裡的臘頭魚啊,基本上都是養殖的,是難尋天然野生之味的了。記得有一次跟朋友們聊起臘頭魚時,跟他們說我是吃臘頭魚長大的,我這樣的經歷,曾經讓那些一直在城裡長大的朋友們露出驚奇:“不會吧,原來你是吃著毒魚長大的啊!”“臘頭魚不是有毒嗎?你就不怕死啊?”“我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們面前嗎?”我微笑以待。

  記憶裡,故鄉人沒有一個是因為吃臘頭魚而死的啊!其實,殺臘頭魚是有技巧的,尤其是現在國家有規定,必須是取得相關資質的人才可以宰殺臘頭魚的。如果真是拼死吃臘頭魚,那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尊重,人的生命可是隻有一次啊。不過,有一個故事,或許可解吃臘頭魚的人為什麼不死之原因。相傳,某海邊住著一戶漁民,他們常年以捕撈為生。有一年光景不好,出海沒有什麼收穫,再加上漁霸的橫徵暴斂,所剩無幾。眼看著快過年了,漁民一家四口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日子沒法過下去了,男人望著滔滔的大海尋死的`心思瞬間襲來,一轉念家裡還有娘三個呢。低頭,看到被人嫌棄在海灘的臘頭魚計上心來。心想,死也要和他們娘三個一起死啊。男人拿著從海灘撿來的臘頭魚走回家,準備和家人吃一頓最後的午餐共赴黃泉。餓的嗷嗷叫的一雙兒女看到男人手中拎著臘頭魚回來,高興的直衝女人蹦腳,“媽媽,爸爸捕到好多魚哦,我們有魚吃了,過年啦。”兒女自是不懂臘頭魚其毒性,女人接過男人手中的臘頭魚,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女人流著眼淚默默地把臘頭魚拔開膛、破肚,去除內臟,再將其洗乾淨放進大鐵鍋里加水一起煮,隨手從放在灶臺邊的柳條籃子裡,取出早上在鹽鹼灘上採挖來的以待充飢的野蒜放進鍋裡,一時間魚香、蒜香隨著水氣繚繞飄香。圍在鍋臺旁的一雙兒女眼巴巴地瞅著大鐵鍋裡的臘頭魚隨著沸騰的水翻滾,“好香啊,我要吃那一條,那個大。”兒子尚小,指著大鐵鍋裡其中的一條大的臘頭魚說。此時女人的眼淚順著兩腮直流,“可憐的兒啊!”女人的心裡那刻是百味翻騰。一家人食過香噴噴的臘頭魚後,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不知不覺熬到了天黑,一家人居然安然無恙。女人和男人默默地望著一雙在活蹦亂跳玩耍的兒女,擁在一起,“媳婦,看來天不絕我們一家人的命啊!”後來,海邊的人們開始相傳,說野蒜可以解臘頭魚的毒。我不知道故事的真假,不過故鄉人的確喜歡在做臘頭魚時放上一把野蒜,蒜香浸入到臘頭魚裡相互融合還真是天然的野味香呢。

  故鄉的冬天,海水結了冰,像是睡著了。秋天繁榮的碼頭,此刻是一條條木船排得整整齊齊等著你檢閱似的。故鄉的巷子裡,積了一層厚厚的雪。麻雀在房頂上邁著小雀步從東邊溜達到西邊,籬笆牆邊貓和老鼠捉著迷藏,家狗也不時地會衝著亂竄的老鼠“汪汪”幾聲。貓冬的故鄉人,開始準備熬製臘頭魚凍了。記憶裡,臘頭魚凍是故鄉人冬天裡的一道家常菜。我家的臘頭魚都是我的母親從外婆家裡拿來的,外公、外婆心疼我的母親和我們,知道我母親養育我們的艱難。記得冬天每次去外婆家,外婆家的外牆上掛著的風乾的臘頭魚就會勾出我的饞蟲來。我常常是站在牆下,去數外公掛在牆上的臘頭魚。每次外公看到我的小手指頭點著一條條掛在牆上的臘頭魚數著數,外公是懂我的,他不跟我說一句話,定會從牆上取下四五條風乾的臘頭魚。然後會對外婆說:“包起來,給孩子帶上吧。”外婆自然是打心眼裡高興,母親揹回來的包裹裡,常常不只是有風乾的臘頭魚,還有外婆做好的鹹魚幹。我的外公個子不高,話語不多也不喜歡笑,但卻是一位很善良的老人,他從來沒有直接問我是不是想吃臘頭魚之類的話。如今,我再也沒有機會去數外公的那些掛在牆上的臘頭魚了,因為外公去了遙遠的天堂。

  記得每次從外婆家拿著臘頭魚回來的路上,我的心裡就開始期盼著巧手的母親回家趕緊給我們熬製成臘頭魚凍吃。兒時物資貧乏,哪裡像今天有這麼繁多的食物讓你入口啊,所以總是巴不得有可食之物快快游到嘴裡來。“媽,回家就可以吃上臘頭魚凍了嗎?”等不及的總是會脫口而問。“傻孩子,回家得泡上兩三天才可以熬成凍啊。”母親每次總是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解釋。回到家,母親就開始忙活起來。冬天水缸的水也是冰涼刺骨的,母親愛乾淨,一遍又一遍的洗去臘頭魚上的塵土,常常是一雙粗糙的手凍得通紅。接下來母親會把洗乾淨的臘頭魚放進一個黑瓦盆裡,再放入清水浸泡。大概得需要浸泡三天左右的時間,風乾的臘頭魚經過水的浸泡後魚肉開始有些回軟,等到它的魚皮泡軟到可以剝離下來的時候,母親會把泡軟去皮的臘頭魚切成小方塊以待熬製。臘頭魚的魚皮也是不能小覷的,接下來它還會有傳奇和精彩奉獻呢。這個時候,早就泡好的黃豆也該上場了。母親將泡好的黃豆、切好的白菜、臘頭魚逐一放到大鐵鍋裡,再加入適量的鹽和水,無需任何調料,點火開始慢慢熬製。灶膛裡的火隨著風箱發出來的“呱噠、呱噠”的聲音越燃越旺,開鍋了,再轉成溫火繼續熬製。鹽和水的放入,在巧手的母親那裡自然是拿捏的恰到好處,熬煮成的臘頭魚凍定是不鹹不淡、不稠不稀,結成的魚凍才會肉鮮有嚼勁、凍滑不失彈性,入口味道鮮美極了,令人你回味無窮。“呱噠”聲停止了,大鐵鍋裡隨著水氣溢位來的魚香飄來飄去,母親將熬製好的臘頭魚湯盛在一個大瓦盆裡,放在院子裡的大缸裡以備被院子裡的家禽偷食。炊煙升起又飄遠,月夜寧靜。村莊睡著了,瓦盆裡上演著一場充滿凝聚力的再融合。第二天,掀開大缸上的蓋簾,瓦盆裡已凝固成一坨晶瑩剔透。故鄉的冬天,每天就著臘頭魚凍過活,那叫一個美滋滋啊。

  享受美味之時,不會忘記讓臘頭魚的皮出來討彩。兒時農家孩子的玩具幾乎都是自己或是家裡大人幫著做的,比如柳笛、彈弓等。臘頭魚的魚皮因為經歷了秋冬兩季的風乾更具了韌性,淳樸的農家人取材有道,將臘頭魚皮做成撥浪鼓是兒時有樂趣的事之一。兒時故鄉一草一木幾乎都會變成我們手中的一種玩物,記得我們做撥浪鼓時,就會首先找一節高粱稈備用,再找一塊硬紙殼、兩段細鐵絲、一節細麻繩和幾個圖釘,最後還有兩顆草珠子。等這些東西備齊,製作臘頭魚皮的撥浪鼓就可以開始了。先根據臘頭魚皮的大小裁好硬紙殼的周長,在居中的位置按高粱稈的粗細打個洞,剛好讓那節高粱稈插入洞中做鼓柄。然後將裁好的硬紙殼捲成一個紙筒,用糨糊把紙筒粘牢做鼓身。接下來把事先準備好的臘頭魚皮箍在紙筒兩側做鼓面,最後把已經串好草珠子的麻繩用圖釘釘在紙筒的兩側做鼓耳,此時才算大功告成。手巧又富有想象力的孩子,會在臘頭魚皮上用蠟筆塗上自己喜歡的圖案,看上去像模像樣的,可與走街串巷的貨郎那裡賣的那些撥浪鼓相媲美,甚至不遜色於它們。臘頭魚皮做成的撥浪鼓的聲音富有明快的節湊感,悅耳動聽,是人間佳音。如果你靜下心來靜聽,彷彿會有海的聲音絲絲入耳。這是臘頭魚身上獨有的氣息傳遞給人間的美妙,不得不讓你會愛上它。我就很愛臘頭魚皮做的撥浪鼓,那小小的撥浪鼓,輕輕一搖,不知道曾經搖出多少我童年的快樂和夢。

  如今,我已是人到中年,童年的一些快樂和夢都成為遙遠。可是,唯獨對故鄉臘頭魚的記憶依然是那麼的清晰。儘管我離開故鄉近四十年了,可記憶深處那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依然難以忘卻,臘頭魚就像是故鄉的一個符號一樣深刻在我的記憶裡。我想,那不單純是對故鄉一種美食的回味,而是一種鄉戀,更是一絲鄉愁在骨子裡的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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