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外春堂散文
醒外春堂散文
天明你好,一別匆匆後,人也消瘦許多,久不相聞,竟也難說些。你別怪我,我都沒怪你。又畢竟我先忍不住,提筆來了。見信即知我念你深重,你肯定要忘我。
你看到這來時我離你已很遠,許久不曾見,不如兩相淡漠更容易道。山外晴光虛日,一秒一秒,我就這樣地遠,在你還沒回頭,我想象你前方的幾個模樣,已不會見我。簷外的青松抖落身上的水好決然,剛落大雨一場,世界溼淋淋的,天色也不好看,轟隆轟隆,很熱鬧,就在一刻鐘前。我推門向外去,可喜雨勢已小我不必撐傘,很清涼,無人與我共享,行人兩兩,皆躲避去了。我隨便走路,以為會看見什麼,天色不知覺早我一步暗淡下去,我眼見,蒼穹之巔,烏雲密佈,滾滾風吹去,光禿禿的,如是我聞,什麼都沒有。造勢再大,也就虛驚一場。都沒雨意。又起風,天此刻黑盡了,我剛剛洗了衣服,看了時間,凌晨一點,相信明日就會幹,最遲下午。我就這樣跟你說說話,沒多少時間了,又或者有,我也不敢理直氣壯說是我的。
老去的人,不要再說年少了,你叫年少的人說什麼。
我笑笑。天明,沒記錯你今年十八,真好年紀,許多人豔羨不來的。偏偏我不這樣,我也有過,有過就可以,再多羨慕也不見得不會失去,失去轉眼夕陽就來了,嘆嘆,像我,不快樂。一世長長如水流,日子怎樣都難過,暗湧浮塵,快樂就像蝴蝶,我見她時好美,不見她時她美不美與我不相干,她要飛走,我不見的日子好多好難捱,眼淚留下來也不過是水,漢宮飄流葉,重逢那日等也等不到。
什麼都不要想,人一想,就不快樂。天明你說是不是。我說不是。不想,能做什麼,不做什麼就在那兒生生死死,把時日曠費,怎樣快樂起來?我又看電影,結局真相大白往往幾分鐘,剩下光景都在奔向結局的路上了,好不值得。我們追求行樂,一直走在路上,最後到得了也不見得多久,但願是到得了,自己以為。
如果有路走,誰願走腳下的路。不快樂,路走絕了仍是要不快樂。
且勿說這個了,我聽見鳥啼,真奇,她也不睡覺,作伴我來了嗎,不知她在何方,不叫我看見,以聲悅我,可惜我沒有什麼歡喜討她。
“往日笑面如畫,愛人的短暫如花,我浸透了墨也描不盡你眼中繁華。”這酸溜的句子可還記得,年少的我們最愛寫。我吟“美人公子飄零盡”,你立馬就接了“一樹桃花似舊年”。我們默契以極,我指天上明月,你便低頭我耳邊細細說那是牛郎織女星,年年一見,相思怎說?我們一起奮鬥在日光燈熾如白晝的教室,做題沉思,屋外幾個春秋過?不知,只是我的同桌仍是你,好喜,彷彿才過一日,不,半刻鐘而已,我單單眼中只是你,你不變天地也都是不變的。老班走開,教室立馬就喧鬧,要怎樣的青春才能如此說,心中秘密,永遠都不說出口。我們睡覺吃東西逃課看雜書,一件一件多少回了誰又真的去數,好傻,以此為榮光,老師沒發現,好開心。
這是我的以前。天明。這也是我們的以前。你不要忘了。往後我們想起,就再來唱首歌,紀念我們曾歡笑的年紀,紀念時光深處我們行走青春大跑道上,紀念走在自己身邊說永遠的他。眨眼就化蝶飛了。
天明,你今年高三了。不對,還有一日你就不再是了,當明日你考完最後兩堂,踏出教室的那刻起,就要揮手作別了。就像我們再也回不去你也成我們。你會發現,三年,六年,十二年,真是好短好短,短的只要我們一回頭,就再也,再也回不來了。那些男孩女孩,那個在紅日下奔跑的少年,那個在學校晚會上跳舞很好看的女孩,那個我曾喜歡三年的男孩,那個一見到我就低頭的女孩,都不會再有了。青春啊少年啊少女啊都夢寐一場,再想仔細看看,歲月就把他們都捲走了。從此不會相見,相見也無話說,尷尬寒暄又轉頭各走各的,發現記憶中的人那麼美好,我們都變了。唯有散場後廣播中的歌,一遍一遍的唱。
昨天你已走過,今朝我也來過,明日這樣多,都不見了彼此,那麼難過,我們唱了好久的歌,終成熄滅的煙火,還是錯過。
天明,你一定不會知道我在這麼個夜晚寫信給你。我也不知,突然就有了這個心思,想要你知道,但原來是不知道更好,我一說,反而不真,就像雨後的霧靄,飄渺無著,處處可依靠卻不可靠。現在窗外明月皎皎了,好大的月光,潔白一室,想是雨把它乾淨了,我看的它連我也不真切,像是世間人都是假人,只有天命倫常,自在的爛漫灑脫。我又點起室內的燈,悵悵恍恍,不歇,浪費生命,但本來生命就是浪費的,怎樣的過下去都不算正當理由,生命,本來就無所謂高尚。
我現已慣於晚睡,太早睡了反倒心中異樣,躺床上翻來翻去靈臺清明的.像火燒,累人。人做相同事情長久了就麻木,事已不成事,只知道要這樣,那樣的不會亦不去會。於此我也落了殃,到底如何睡?要做什麼,發現怎樣都不對,亦天地都不眷,它們看每個人都是笑話。
晚上我思前思後思不完。你抬眼此刻,遠方的城際線霓虹萬彩,靜謐四周聽見蛙鳴蟲吟,置身於外,誰也見不著,你會覺得原來你有人陪你尚在眾人中,只是他們不說話,只會看,亦他們只是這般小動物的微末不相親,不顧你。你也本不顧他們。
漆漆一片,凌晨這樣的黑暗無禁忌,你同它,它也同你。要是捉迷藏誰可尋見?你跳出來大呼我在這兒,舉坐皆驚好傢伙你是藏了哪兒。卻原來我們都不曾半夜捉迷藏。天時地利全廢。白日又思量何處可藏不被尋到。得不到的才去想,得到了碰都不會碰。
此刻夜盡天明,你好眠那樣深,知我怎樣的在這一燈如豆的夜給你書寫一封並不屬於你我的信。我不曉得,但凡世事皆無理由,做了便做,瀟瀟灑灑浪子才不要回頭。你的好夢,又你一夜無夢,人一睡便如孩童親切,防備退下,臉上深情滿滿,誰都可以見,好濫情。醒了,我仍走我的路,你仍堅持你的,白日分別,日頭太盛,我只怕曬。
微明的曙色,連山接海隅滾過夜靜長空了,那樣壯大那樣無名,生命也是失落的。自此有了光,我不免輕輕一句,你還是要醒了嗎?
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