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從曠野吹過散文

寒風從曠野吹過散文

  也許,人生有無數的等待,但沒有一種比等待生命走到終點,更讓人煎熬、揪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她)離我們越來越遠,卻又無可奈何,束手無策。

  時光要帶走一個人時,人是多麼渺小,脆弱,如此不堪一擊。彷彿所有的抗爭是多麼的可笑,幼稚和徒勞。

  當我聽到父親暈倒的訊息時,我和妻正站住馬路邊等侄子的車,準備前往姐家參加外甥的喬遷之喜。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風在城市、曠野流竄,張牙舞爪,嗚嗚嚎叫著。我裹緊衣服,心開始抖索,怔怔地,像個傻子。

  父親八十四了,看上去身體硬朗,耳聰目明。他不聽大哥的勸,不但要參加外孫的喬遷之喜,而且固執地不與大哥他們一起坐車,一個人偷偷走路去。路是山路,已被野草掩埋,很少有人走。父親倔強,自詡身體硬朗,健步如飛,向山下奔去。他忘了去年有次去趕集時,途中頭暈,倒在水田裡,弄得全身都溼漉漉的,幸好被人扶起。

  過了姐家對面那個村子時,父親突然暈倒,栽倒在溼田裡。這是父親自去年暈倒後,第二次暈倒,不省人事。恰被村裡的人發現,那人認識父親,認識姐,他扶起父親,用車送到姐家。姐嚇得心怦怦直跳,腿打顫。姐夫連忙掐人中,撥打120,要送往縣醫院。

  我們急忙趕往人民醫院,去那兒等父親。沒走多遠,姐又打來電話,說父親醒來了,可他不願來醫院,說自己沒事。要我勸勸父親,我說我試試。我非常瞭解父親的秉性——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的意見。果不其然,父親根本沒搭理我的強烈要求,竟然掛了電話,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心裡很不爽,可面對父親,不爽又能怎樣。

  不過,既然父親醒過來,我懸著的心暫時落了地。由於父親執意不去醫院,只好隨他。我們坐上侄子的車馳往姐家,窗外寒風呼嘯,颳得路旁的樹幹左右搖晃。我凝視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緻,無心欣賞,腦海裡卻反覆思索父親突然暈倒的病因,擔心父親由此大限將至,心中湧起絲絲悲傷。

  車在油路上疾馳,剛過公堂,姐打來電話,說父親又暈倒了,已在送往縣城的路上。才放下的心又提溜起來,氣氛驟然緊張。事後才知道,父親醒來後,固執已見,說自己沒病,聲音洪亮。還高聲評論姐種的白菜太小,不如自己種的,話音未落,“撲通”栽倒在地。萬幸的是,倒在草叢裡,若再往前一點點,哪怕是十公分,那兒是有稜有角的大石頭,後果不堪設想。在場的人都被嚇蒙了,姐嚎啕大哭,以為這次父親真的不行了,連續兩次暈倒,誰還能樂觀起來。救護車一直沒來,其時,大哥他們剛好抵達,他們租的麵包車連忙調轉車頭,把父親送往縣城。

  兩車在朱溪相遇,我下車上了麵包車,跟著姐夫和大哥送父親進城。他們三人坐在司機後面的那排座位上,父親躺在姐夫懷裡,像睡著了。我看了看父親,又瞅了瞅姐夫,我想問問父親的情況,見姐夫一臉憂鬱和凝重,只好作罷。大哥暈車,暈得厲害,幾欲嘔吐,非常痛苦。他搖下玻璃,面朝外讓冷風吹拂。車一路疾馳,我們無心說話,唯有司機,偶爾搭訕幾句,打破凝滯的'氣氛。

  到石羊橋時,父親醒來了,睜眼瞅瞅四周,好奇地問,我怎麼在車上?這是在哪兒?我們笑了笑,終於長舒一口氣,車內氣氛變得輕鬆起來。我笑著說,快到人民醫院了。

  十多分鐘後,車停在醫院門口。父親迷惑地問,來這兒幹啥?我沒病。姐夫和我忙笑著哄道,讓醫生看看,沒病更好,大家都放心。已到醫院,似乎木已成舟,父親再固執也只得聽從安排。看病的人太多,直到下午五點,才陪父親做完心電圖和CT,結果顯示沒有問題。第二天,拿照片讓大夫診斷,大夫說是父親腦部短暫缺血所致。我問是不是貧血造成的,因為父親貧血。大夫說貧血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其他原因。大夫隨即開了一些補血的藥,我想再問,大夫好像不耐煩,我只得打住。

  在等待做心電圖時,父親幽幽地說,我都這個年紀了還看什麼病。我聽了為之一沉,不知說啥好。

  父親一生倔強,面對困難從不妥協,不低頭。爺爺喜歡打獵,不好農桑。父親是長子,十四歲就開始下水耕田,承擔起一個大家庭裡家長的責任。在我眼裡,父親是萬能的。我家買第一座木屋時,那木屋僅是空架子,父親自學木工,鋸木板,推刨子,裝牆。木屋裝好後,我們才有了一個完整的家。父親當過屠戶,賣過豬肉;釀過米酒換錢,那飯香那酒香溢滿老屋,也溢滿我童年的記憶;父親當過“連長”,帶領二百多人修過森林鐵路,次次奪紅旗,是縣裡重點培養物件。父親在生產隊當過組長,帶著村民與天鬥與地鬥,度過那饑荒的日子。父親勤勞,又是種田種地的能手,快八十時,才極不情願地退居二線。由於父親倔強、勤勞和聰明能幹,才讓我家一次次度過難關,也才有了我們今天的幸福。

  對父親來說,此前再大的困難不是困難。可現在面對疾病,我不知父親是怎樣的一種心態,是樂觀,還是妥協?也許父親知道,人老了身體少不了這病那病,即使檢查出來,治療又有多大意義,還不如坦然面對。坦然面對,需要多大的胸襟,難道這也是一種倔強?

  說到疾病,我不由得想起老岳父。岳父八十二了,雖然比我父親小將近兩歲,但身體遠不如父親。他已耳聾多年,說話要喊,他才能聽得見。走路竟然要扶著牆走,前腳跟超不過後腳尖,像古代女子走碎步。去年到醫院檢查,大夫偷偷告訴岳母,說查出不少問題,腎病尤為嚴重,鑑於岳父這個歲數,沒必要再治療。就像一部機器,已到了報廢的時候了。因此,一直瞞著岳父,讓他有個好的心態。由於腎病的困擾,岳父的眼皮經常浮腫,像灌了水。岳母常私下裡含淚說,岳父過一天算一天。

  父親原打算今年在我家過年,由於兩次暈倒,怕出意外,只好放棄,仍呆在鄉下。因為我們老家有個風俗,在外頭去世的人,是不能進自家堂屋的,只能停在外頭。雖然我不信這個,但我說服不了父親,無奈聽之任之。初二給父親拜年,特意陪父親說話,問及病情,父親沒再暈倒,可經常頭疼。有時,腦袋糊塗,好多東西過會就忘,記不住了。

  我的內心貓抓似的疼痛,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和岳父飽受病疼的折磨,我們卻無能為力。當生命走到終點之前,難道必須要經過等待死亡這個過程?我不知這是怎樣的一種等待,又是怎樣的煎熬和恐懼,這種等待究竟要持續多久,誰也說不清楚。

  我們多次告誡父親,不能再獨自出遠門,不能從事強度大的勞動,走路不能走得太快等等。倔強了一輩子的父親不得不嘆氣說,看來哪兒都去不成了……除了守護和告誡,我們已別無他法。

  氣溫驟降,寒風嗚嗚嚎叫著。我彷彿看見父親和岳父站在蕭殺寂寥的曠野上,孤零零地,任憑寒風吹拂,離我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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