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嗆子菜散文

惦念嗆子菜散文

  嗆子菜,簡稱嗆菜,是我老家武功一帶傳承已久的風味小菜。因其主材為芥菜的葉、莖、根,主料為油潑芥末,吃起來辛辣爽口,還有芥末那種“嗆”的味道,故名嗆子菜。在我老家,入冬後的早飯,大半是玉米珍子就嗆菜。兒時,常被其嗆得天昏地暗,鼻涕眼淚一起下;而今,思維變了,口味換了,時常還會惦念它。

  小時候,老家人普遍穿的簡樸,住的簡陋,吃的簡單,到了冬天,只吃“兩大晌”,日子就過得分外恓惶。西北風肆虐的早晨,天寒地凍,人縮在被窩裡,捨不得下熱炕,當飢腸轆轆的時候,就忍不住各種遐想。

  這時,如果有熱氣騰騰的一碗玉米珍、三五個玉米粑粑,再來一碟子辛辣香醇的嗆子菜,那該多美啊。試想一下:金燦燦的玉米珍,黃亮亮的粑粑饃,熱氣氤氳;綠瑩瑩脆生生的嗆子菜,香氣馥郁。有歪詩為證:嗆菜青青珍子黃,玉米粑粑入口香。賴床小兒不思起,晨炊偏能惹恨長。這樣簡單的飯菜,能盡飽吃,那簡直就是帝王般地享受了,所以童謠裡唱:吃飽了,喝漲了,咱和皇上一樣了。

  嗆子菜,其植株與種子在當地都叫:芸錦。芸錦,芸錦,形似油菜而華美如錦,多麼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啊!那時候,土地基本都用來種莊稼了,各家各戶那所謂的菜園子,麥草摞子底般大小,往往只種蔥、蒜、蘿蔔、白菜等常見的蔬菜。芸錦的名字雖美,卻像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只能野生野長,存活于田邊、地頭、溝渠、塄坎等僻背的地方。和《詩經》中的野菜一樣,樸實的農村女人總能慧眼識珠。在霜降前後,她們提著竹籠,拎著鐵鏟,不辭勞苦地四處搜尋它。

  記憶裡,母親會約上我家附近幾個嬸子一起去剜菜,中午出發,晚上才回來。到家時母親的袖子、褲腿被夜露打溼,鞋子沾滿泥巴,甚至外套挨著竹籠的部分也會被蹭髒,母親的臉上汗津津,雙手卻冰涼。等母親換了衣服,洗漱完畢,夜已經很深了,母親卻樂呵呵地說:“再剜幾籠子,就夠吃一冬了。”目睹了母親的不易,吃嗆菜時,我再也不會挑剔其嗆味的怪異,還慢慢地喜歡上了它。每當母親用燒熟了的菜子油,潑在放了辣椒麵的嗆菜上,那濃郁的香味常讓我欣喜不已。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著玉米珍子就嗆菜,聽著父親講天南海北的趣事,感覺幸福極了。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鄉親們的日子也不乏歡聲笑語,記憶裡還有一幅場景在縈繞。

  那是霜降後的一個晴天,靠近合作社的幾戶人家,不約而同地在這天洗芸錦,晾芸錦。雞被圈在蘢裡,狗被拴在樹上,合作社北邊寬敞的空地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竹蓆攤開擠擠挨挨擺成兩溜。鐵盆、木桶、笊籬、竹篩、板凳、馬紮等,一戶一堆,足足有七八堆。

  早飯後,人們便紛紛出來忙活了。芸錦是夜裡就摘淨切好的,搬運時,男人雙手各拎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虎虎生風地走在前面;後面的女人,左手牽著剛會走路的孩子,右手提著一個竹籠,不緊不慢地走著。半大的孩子們也出來了,叫著嚷著要幫忙。大人們嫌其擋路,都攆到一邊耍去了。

  一對十一二歲的龍鳳胎,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抬著兩個木桶送水,小心翼翼地走著,妹妹在前面,衝著追逐著嬉戲的一群小孩喊:“油來咧,油來咧,讓一哈!”孩子們就擰過身子空出一條小道,忽然看見誰家的新媳婦穿著一身紅豔豔的棉襖出來了,便一窩蜂地湊過去看新鮮。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鐵盆前的.板凳上,袖子擼得高高的,雙手放在水裡洗菜,笑眯眯地給孫媳婦傳授做嗆子菜的秘訣:“洗淨的芸錦,要晾一哈再放鍋裡煮,煮出來要把水nue幹,做成的嗆菜才經放。”新媳婦對奶奶的方言有點聽不懂,一臉羞紅地看著小姑。小姑噗呲笑出了聲:“咱婆說的nue,就是握,兩個人見面握手,咱婆就叫nue手哩。”小姑連說帶比劃,圍過來的孩子們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新媳婦卻看見奶奶的雙手不斷地動著,三五下,一個綠瑩瑩光溜溜的菜球,便魔術般地出現了。新媳婦一臉的佩服與驚喜,趕緊接過來,匆匆地擺在自家的竹蓆上。隔壁的嬸子看見了,便笑著說:“你婆的手藝好得很,做下的嗆菜吃著不上樓!”“上樓,上啥樓?”新媳婦嘀咕著,柔柔嫩嫩的外地口音很好聽。小姑便笑著解釋:“嗆子菜容易嗆鼻子,鼻子在嘴的上面,嗆到鼻子,不就是上樓咧。”孩子們便齊聲喊:“嗆子菜,沒熟油,新媳婦吃了,愛上樓,愛上樓!”

  在武功,冬天的嗆子菜,農家人其樂融融的早飯桌上離不開它,莘莘學子背饃求學的饃袋裡更缺不了它,但是,在縣誌裡不見它的嘉名,宴席上不顯它的蹤影。楊絳先生的譯詩中有一句:我與誰都不爭,與誰爭我都不屑。嗆子菜也不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灑脫的菜,不由我不惦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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