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衝擊出來的記憶散文

雨水衝擊出來的記憶散文

  時間是流動的,在記憶裡,在人的腦海裡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湧,人的一生如同一些花花草草,從旺盛到枯萎,在時間的覆蓋之下,任何人都逃脫不了它的衝擊,此岸與彼岸,有誰能丈量到它實際的寬度。

  小時候趴在父親的背上,遠處傳來露天電影的聲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感覺父親的背是最為寬大的,而且給予很舒適的觀看位置。透過父親濃密的頭髮,我不斷地變換著自己的姿勢,我像一個渡著,父親的兩隻臂膀就是一對質地堅硬的划槳,黑夜裡我都能盲目的游回到自己的家。父親粗壯的呼吸彷彿是水流的急喘聲,我在童年的寬度裡佔有和獨享著時間的延伸。

  時間就是這樣永無止盡的釋放自己的寬度,我躺在時間的川流裡,隨波而去,從童年的河岸出發,夢幻像一些小石子,在水面上濺起小小的漣漪。

  但我掙脫幼稚的韁束,直到我突然明白一個人或者更多的人消失,時間原本安詳的面孔變得猙獰起來,我開始恐懼,深怕周圍的親人輕薄的身子沉入時間的底部,變成一種記憶,鹹鹹的鹽水腐蝕我脆弱的靈魂,也許有那麼一天,他們的影子成為我生活的封底,我將完成歲月的記敘,用記憶的方式去丈量親情。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模模糊糊的影像裡跟隨著父親,父親總是在黑夜裡拉一把鐵鍁。路上,鐵鍁和石子摩擦出細微的火花,父親倉促的表情舒展起來。父親一直仰仗著這些火花晚上從老遠的`地方去趕水。田地裡奄奄一息的莊稼讓父親徹夜不眠,焦慮的心情並不能得到自然的同情,天氣依舊一天比一天熱的厲害。父親趁天還沒亮的時候,一群羊已經從我睡的房子後面,像洪水一樣衝進了後院。眼看著立秋了,天氣仍然沒有一絲雲朵,偶爾的一陣雷聲就像父親早上喝過的一碗稀粥,頃刻變得無影無蹤,整個天空重新被還原,只是父親的沮喪更加加重。

  人永遠抗衡不了自然的威力。父親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的水也只是杯水車薪,強烈的光線汲取了土地大量的水分。父親的每一塊土地都半張著飢渴的嘴唇,如果土地能說話,父親一定說一大堆安慰的話,至少對父親的焦慮是種緩衝。父親喃喃的話題顯得極為多餘,儘管他說過後迎合得人幾乎沒有,但人群仍舊是嘆息一片。

  這老天是誰捅漏了。

  父親望著鍋裡清澈的稀粥,喉結在這個時候更加突起。父親的眼窩像一個被吸乾了水分的池塘,深邃、無助。南牆是父親唯一能解決疲勞的地方。母親無奈的目光散發著對父親無限的祈望,這祈望近似父親無端望著發藍的天空。只是,天空裡沒有云,而父親和母親臉上的雲層佈滿了整個屋子。我們兄妹各自做好避雨的準備,不敢大聲喧譁,深怕驚動老天爺。

  雨堅持和父親對峙了一月。當大點雨點落在院子裡,父親點起水煙,鷹翅骨做的煙桿金黃鋥亮。雨水一點點下,父親的煙火一閃一閃,顯得十分詭異和神氣。院子很快灌滿了雨水,飢渴了的麻雀撿拾被雨水浸泡出來的蚯蚓,一條長蟲有兩隻麻雀銜著,屋簷下就有了唧唧喳喳的聲響,這聲響久違了院子過多的寧靜。

  雨水很快蔓延到了屋子跟前。父親開始有些坐不住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喜悅背後自然掩藏著陰謀。雨水瞅中了父親田地裡脆弱的莊稼和樹上圓滾的蘋果,總想帶走些什麼。父親頂著破舊的草帽,沒有雨衣,父親就用從化肥袋子裡扯下來的薄膜披在身上,雨水打在塑膠薄膜上噼裡啪啦作響。父親踉踉蹌蹌,從每一塊田間地頭巡視一遍,在田地邊最低的地方挖一個缺口,雨水順著莊稼的根部順勢而來,擁擠著從缺口處跳出來。

  當記憶的閥門被農事開啟,父親度過了一生最為愁緒的旱季,每次大旱都把父親從豐收的高度推下來,在父親的心裡,每一次的衝擊都把他的一根肋骨抽取。

  父親相繼在生長隊幹了三十年,三十年的“領導”生涯父親經歷了許多自然和社會變革帶來的災難,父親沒有壓倒,腰桿與秋後的玉米一樣,不是成熟,也不會彎下去。

  三十年,父親沒指望河東,沒懂得還有後來的三十年河西把他磨礪成一個沒稜沒角,遇到雨水就被沖走的石頭。歲月給了父親過多的是憂愁、陰鬱,思想也在古老的土地裡日漸腐朽,倔強。父親把自己種植在稀薄的土地裡,一輩子醒著,儘管努力發了芽,在我們兒女的心中,父親至少是一個幸福的收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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