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桿上碼動的日子散文
秤桿上碼動的日子散文
我家的隔壁曾經住著鄰居孫大娘一家,她家共有7口人,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再加上老兩口。當時孫大娘的大兒子和女兒已經成家另過,二兒子在部隊服役,所以,當時的家裡實際上只有四口人。可是在那個特別困難的年代,就這四口人的吃飯問題可讓孫大娘為難壞了。
孫大娘的家境屬於低等收入的那種,四個人中只有孫大爺一個人靠做搬運工掙錢維持家裡的所有開支。兩個兒子正在讀中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想而知當時有多麼的難啊!
大娘有兩件寶貝東西的,一件是因她二兒子當兵,政府頒發的像獎狀似的一塊寫有“軍屬光榮”字樣的牌匾,大約有田字格本那樣大小,常年懸掛在她家那黑糊糊的門框上方。在那個年月,這個牌匾是非常醒目,而且很有政治意義的。這是孫大娘最值得驕傲的東西,每當有人來,無論和她談得什麼話題,她總是先用手指著那個牌匾對來者說:“二兒在部隊呢。”
大娘還有件寶貝東西,就是她家的那杆手提秤。那秤雖然很舊了,但能看得出她對它的感情。儘管大娘家的廚房裡沒有一點鮮亮的東西,但那桿秤總是被她用一塊很粗糙的布遮蓋著,生怕落上了一點灰塵。我知道,那是她用來秤日子用的。
那個時候,大娘總是願意提著秤來跟我借東西,那是因為她覺得在個孩子面前移動那帶有乞求含義的秤桿,多少能維護點她的尊嚴。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那特殊貧困的歲月裡,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也顯得格外的吝嗇和自私。
那時候,糧食是每月按人定量的,好像每人三十斤左右。可是,一到每月二十幾號的時候,大娘就會提著那桿秤來到我家開始借糧了,一斤二斤的借,格子、面子的什麼糧都借。每當這個時候,是我的精力最集中的時候。我會用家裡量米用的小瓢裝上她要借的糧,小心地倒在她的秤盤裡。我一瓢一瓢地往秤盤裡倒,大娘就開始用手一點一點往外抹著秤桿。我一邊努力地記著我倒得瓢數,一邊偷偷地瞟著她手上的秤桿。儘管我不認識秤,但當她借糧的時候,我希望她的秤桿是低低的;當她還糧的時候,我卻希望大娘的秤桿能高些,那樣我就不至於吃虧的。大娘好像明白我的心事似的,每次來借糧的時候,她的'秤桿總是低低的,而還糧的時候,秤桿卻是高高的,這讓我的內心稍微平衡一點。但時間久了,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借得品種也五花八門,什麼醬油啊、豆油啊、鹹鹽啊、面鹼之類的東西全借。所以,有時候她也用別的計量器具,比如碗和瓢等。大娘應該說是位很乾淨的人,只不過在那個年代沒有給她提供可以乾淨的條件,像她家的衣服被褥等,從來就沒看見洗乾淨的時候,總是給人一種灰不溜秋的感覺。但當要借這些東西時,大娘總是將碗刷洗得乾乾淨淨的,甚至有點雪白的,使人看了就會產生想往裡面盛東西的慾望。但當她用這些東西來計量時,我的頭髮絲都站起來了,因為我需要記住的記號遠比那桿秤難多了。比如在往她的碗裡倒醬油時,我得努力地去記醬油在碗裡的位置,時間一長我就忘記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找來相同大小的飯碗反覆地回憶著,然後倒進水比量著。等大娘來還醬油時,我的眼睛緊緊盯著我記憶中的那道痕跡。儘管大娘每次給的都不少,但在我的感覺裡還是覺的吃了虧似的,終於有一天我拒絕了她。
她的女兒住在農村,而且是很孝順的。知道孃家的糧很難支撐到月末,所以經常把自家產的地瓜土豆等農作物送些來,以填補糧食的不足。那天,她女婿送的是地瓜,鼓鼓的一面袋子。孫大娘兩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兩隻手在黑色圍裙上擦來擦去,用那把已經磨得幾乎成了草根似的條帚,在她女婿的身上轉著圈拍打著。
我站在窗前看到這一幕,知道大娘下一步要幹什麼了,嚇得趕緊跳下炕將門插上了,然後把鋒兒和冰兒(3歲的外甥和1歲的外甥女)藏到了炕沿下,囑咐他們不要抬頭,我則貓下腰緊緊地貼在門邊一動不動。果然,大娘就提著那桿秤來敲門了。她先是慢慢地小聲地敲,聽沒有半點動靜,就開始使勁地急促地敲著門,一邊敲一邊喊著我的小名:“園啊!園啊!”由於她總把我的“園”字發成三聲,聽起來就變成了“軟啊!軟啊!”那聲音讓我聽了有點淒涼的感覺。我努力地咬著牙默不作聲,因為我們家的糧也堅持不到月底了。聽了一會兒,沒有了聲音,我一點點地探出頭,看見了大娘那慢慢移動的背影。雖然是背影,我不但從她的腋下看見那露出半截的秤桿,還能感覺到她那一臉失望的表情:眼皮耷拉著,無光的眼睛茫然地掃視著周圍;那癟下去的雙腮帶著道道溝壑,無力地託著一張佈滿皺紋的嘴,那嘴唇是緊繃著的……
望著兩個孩子天真無邪的小臉,我感到莫名的忐忑和不安。無意中,從鏡子裡發現自己那雙漂浮不定的眼神,那是一雙在躲藏什麼又像在尋找什麼的眼神……